当猪侑突然跑回家
>>2012年12月3日09:05:43
到喽
>>2012年12月3日09:25:12
看着超级——大诶
>>2012年12月3日09:25:56
图片.jpg
>>2012年12月3日09:28:20
会播放六秒前影像的屏幕,神奇,我们训练馆也该有一个才对啦
>>2012年12月3日09:29:11
图片.jpg
>>2012年12月3日09:45:32
阿治你有没有看到啊!咋不回我消息!
>>2012年12月3日09:48:08
不会还在闹脾气吧,小气阿治
>>2012年12月3日12:12:10
嗯嗯,对手都很不错,有一个乖乖的二传
>>2012年12月3日12:24:07
佐久早也在,这家伙还是和过去一样,他的口罩不会长在脸上吧?
>>2012年12月3日13:37:44
好无聊,阿治你干什么呢,手机泡水了吗?
>>2012年12月3日15:20:07
……会突然不想打暗号,要是阿治在就好了
>>2012年12月3日16:45:15
阿治
>>2012年12月3日16:45:52
阿治
>>2012年12月3日16:46:05
阿治
>>2012年12月3日17:41:23
想吃饭团了
>>2012年12月3日19:44:32
为啥不说话啊!手机被偷了吗!一天都不理我!
>>2012年12月3日22:51:45
喂,爸妈出差我又不在家,好歹回个话啊,被绑架了吗
>>2012年12月4日00:34:01
睡了,我才不管你怎样
>>2012年12月4日07:00:13
……
>>2012年12月4日09:32:23
喂
训练的哨声又响起,始终没有回复。
“砰。”柜门被合上了。
*
“宫!”星海的声音响在球场一侧,佐久早带着旋转的扣杀很难缠,但是被星海正面接起,球飞向二传手的速度稍快,星海啧了声。
“好好,来了。”球被接起来的一瞬,宫侑已经一步确定站位。
不管是星海还是球网对面的两人,即便视线追着球的方向,余光还是会注意到他的动作。
相当干净的脚步,从容而有余裕的动作。
无论一传是否到位,球高或者低,快或是慢,宫侑都会几乎在一传接球后的一瞬迈步,快速而稳定地站到准确位置,为下一步控球提供最大限度的便利,接着屈膝跃起,双手微张,托球——
“砰!”
球已经送到位,靠近标杆,扣球视线开阔,攻手可以毫无疑虑挥手,扣向对方的场地。
如果攻手稍微敏感一些,就会觉得这球顺手得有些邪门。
“扣得好。”
接着宫侑会带着关西腔这么说。
脸上还挂着貌似欣慰的笑容。
……嗯,怎么说呢?
至少是刚刚开始和宫侑配合的集训队成员们,即便得到这样的妙传,心里也并不只是爽快。
当然不是指技术层面。
——大抵还是跟宫侑本人有关。
国青训刚开始两天的宫侑很不对劲,满脸笑眯眯却不能给队友一点亲近感。
他并不信任自己的队友,只是对自己的技术深信不疑而已。
不对不对,这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毕竟大家也并不熟悉。短时间建立不起信任也很正常。
虽然偶尔可能在比赛的时候打过照面,但像千鹿岛和影山飞雄这样一起夏季合训过的很少,佐久早和古森那样的表兄弟更是只有一对。
所以到底是哪里的原因?
总觉得这家伙,怪疏离的。
自由活动的时间,星海去更衣室拿护膝。宫侑就站在柜子前,低头看消息的样子。
好像从第一天的时候他就总在闲暇的时候给人发消息?女朋友吗。
想起这个,星海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去年IH里,同属稻荷崎队伍的接应二传宫治。
那家伙也不赖吧,怎么没来集训。
还有,那时候的宫侑看上去可和现在不一样。
不过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走进更衣室。
“是星海啊。”宫侑看到了他,笑眯眯扬了扬手机,“在给蠢弟弟发消息。”
星海眨了眨眼,嗯了声去找自己的柜子。谁关心那个啊?
“……在赌什么气呢,一条信息都不回,臭猪治。”大约只是在喃喃自语,不过两个人的柜子相隔不远,即便星海不想听也还是听到了。
赌气?宫治在赌气吗。
翻找柜子,星海脑子里又闪过宫治在IH时的表现。
和宫侑默契远超常人,反应很快,接起了好几个宫侑上头时候的失误球,甩开拦网的手段也很高明,宫侑被针对做一传的时候,他的二传水准相当高。
发球很讨厌因为一定会等够八秒。跳发力道十足角度又很刁钻。
面对对手突如其来的二次进攻也好像早有预料,还在对方局点预判打手出界提前缩手促成界外,胆子大得对不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个给他留的印象最深。
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身体,灵活机动——
说到身体灵活,他又跟着联想到稻荷崎那个副攻手,腰上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下盘很稳,打点范围很广,自己拦网死缠烂打还肆意戏弄对方拦网,让人火大到想要暴揍他,睁不开眼头发还两边翘的二年级生,是叫角名吧?
首局局末的时候因为比分拉开比较大,稻荷崎几乎稳赢的局面下在场上阿巴阿巴划水,结果被那个冷脸队长单独拎出去。
星海在场外站得离稻荷崎比较近,所以还清醒听到了那段对话。
“分差大开始偷懒吗?”
“……没有吧。”
“调整回来,或者下场。”
“是!”
那狐狸眼明显皮都紧了一下。
稻荷崎的队长不是正选,但说话时候的气势可真是帅气。
这两个人都没来啊。
话说回来,宫治还是宫侑的兄弟,明明技术高超,却只有宫侑一个人被选上了,就算赌气也很能理解。
但是——
星海的脑海中闪过中场暂停时,宫侑和宫治坐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宫侑手舞足蹈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宫治在用肩上的毛巾擦汗,不赞同的地方会皱眉,但宫侑一旦激烈回应,他又懒得再说。
他关注宫治更多一点应该和当时主持的台词有关,说实话听到那个,他不明白宫治的反应。
就星海自己而言,不愿意听到人们说“虽然很矮小,但——”这样的句式,所以谁因为身高多嘴的话,他一定会用实力让对方闭嘴。
而且,这还让他想起自己的哥哥。
虽然那些事情早就是过去了,他也早已认识到自己的弱小,掌握妈妈口中无法长高但变强的方式有许多的真谛,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毕竟是客观存在的。
比如他在决定打排球之后就一直练习助跑步伐和起跳的时机,哥哥明明在打篮球,但只是偶然兴冲冲跑过来扣一下球就立刻被邀请做正选队员。
哪怕早已经释怀,当时的心情也轻易忘不了。
宫治应该也不会喜欢吧,被提到的时候总是,“虽然宫侑被打倒,但宫治还在那里——”还有明明自己有名字,但被提到的时候永远有前缀,“宫侑的双胞胎弟弟宫治。”
不应该生气吗?不应该证明自己吗?‘宫侑虽然厉害但我也完全不差,不需要提我的时候顺带提他’应该有这样的心理才对吧?
但好像意外地对这种话毫无反应。
场外的观察足够全面,以对手的角度看,宫治无疑是个强手,无法判断他和宫侑谁更强一点,虽然看上去很冷静但在场上也会流露出争强好胜的一面,会显得气势逼人。不过,更多的时候,总觉得他的身上比宫侑少了点儿什么。
星海也说不清,不过就这少了的一点儿,让他觉得宫治应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赌气的人。
……不会是这家伙得意忘形炫耀过头,把他兄弟惹毛了吧。
星海余光瞥了还垂着头发消息的宫侑。
总觉得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联系不上,打电话也不接吗。”找到护膝了,还是没忍住多嘴。
“啊?”宫侑怔了一下,偏头来看他,思索片刻,很不服气地啧了声,“我才不会给他打电话,笨蛋阿治。”
星海坐在凳子上将护膝穿戴好,说,“要是实在很在意得话,问问你父母不就好了。这个时候应该稻荷崎也在训练吧,可以找队友问一下。”
“哈??根本一点也不在意!谁在意小心眼笨猪啊!”
搞不懂。
“哦。”星海觉得自己在多嘴浪费时间,起身准备回到训练场。
一谈到宫治,宫侑开始像个傻瓜了。
在国青训紧锣密鼓进行中的时候,即将参加春高的各大高校也在进行着假期集训。
像是稻荷崎这样的冠军种子学校,训练的强度更是相当高。
晨跑、基础项目训练结束,三对三练习——
宫治角名和北分到一组。
无论气势还是实力都max,这个配合足以让球网对面的银岛结嘴唇颤抖了。
手气也太差了一点吧。
不过阿兰和赤木在这边,这时候真显得可靠。
首先,阿兰发球,砰的巨响几乎穿透了体育馆,球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窜向对面场地,然后——北前辈接起来了!
好,不意外。只不过手臂和球发生的第二声巨响真让人牙酸。
球高高飞起,而宫治已经就位球网附近,一传的位置偏向左侧,角名中路起跑。银岛结拦网应对,阿兰的位置则更靠后且更靠近宫治,预防二次进攻和直线球,赤木快步挪动到角名扣杀区域上。
球将要传出,角名也已经跃起。
在宫治传球前的最后一刻,银岛结看向了宫治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糟糕。”
就在他话音还没落的时候,宫治的身体整个扭转,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将球下扣向阿兰身前,唯一防守薄弱的右前方。
“嗯嗯——”银岛结飞扑了过去,不过还是晚了一步,球砰地一声几乎贴着球网砸在地上。
“扣得好——”
“扣得好。”
角名和北信介的声音同时响起,过来和宫治击掌。
“治今天状态很好。”北信介说。
“啊,毕竟少了个烦人的家伙,体育馆的空间都跟着变大了。”
角名扑哧笑了声,“侑听到这话绝对要闹。”
“侑在那边还好吧?他那性格也不知道能不能和队友好好相处。”银岛结心中泛起很有必要的担忧。
“北前辈有好好嘱咐他,就不知道侑能听进去几句了。”角名抬起衣摆擦了擦脸上的汗。
阿兰捡起球客观吐槽,“八成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北信介看向宫治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训练吧。”
就这样一阵之后,又打散重新分配,一天的时间过得既慢又快。
结束收拾之后各自回更衣室换衣服,角名冲完澡很快换好,坐在那里手机敲个不停。
宫治的动作有些慢,脱衣服的时候也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大家都注意到,宫侑不在的时候,宫治也比平常安静许多,尤其是这次宫侑集训出去,宫治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人跟他说话都有些压力。
但作为一对平常彼此追逐惯了的兄弟,这时候有些情绪谁都能理解。
不过……角名眯起眼。
他们毕竟除了是队友,还在一个班,几乎整天都待在一起,他比社团其他人接触宫治的时间更长,总感觉宫治这副样子没那么简单。
要问吗。
算了吧?他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治也不一定愿意说。
“治,侑有联系你吗。”
啊嘞,北前辈问了。
是了,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北前辈怎么会不知道呢。
“哦,有。”宫治啧了声,“每天都在讲废话,已经连他的室友打呼的事情都知道了,烦得很。”
北信介嘴角弯了弯,“侑自己出远门,也有几分怕生吧。”
“猪侑吗?”宫治回想起宫侑临行之前的样子,嫌弃道,“站在椅子上喊征服东京的人他怕什么生,不要闯祸就万幸了。”
队长褐金色的眼睛只在留在这边的双胞胎脸上停留了短暂的片刻,之后轻松地说,“没事就好,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去吧。”
*
“我回来了。”
家中很安静,灯也是漆黑的。宫治这样开口后,换鞋准备去厨房做自己的晚饭。
要做一顿满意的晚餐步骤就不会太简单,但是他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刀尖破开食材,然后以恒定的声音落在案板,锅中的水在灶火上煮沸,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接着味增下锅的一瞬间会将清澈的水晕染开,食材入锅时好像接力跳水很有趣……
在这样有条不紊的动作中,宫治似乎终于空出大脑,去思考那些他始终没想明白的事情。
没有想象中那样不甘心,这让他很不甘心。
就像他对阿侑说的那样。
明明和阿侑从最开始就一起接触了排球这项运动,惨败过,也在胜利时兴奋到不能自已,明明实力尚可,也比阿侑那个猪头要好得多,但是……这种心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一条一条发来的信息不是没有看到,但他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只属于‘宫治’的时间,这种事情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头一回了。
那种两人分在不同班的分开可不算,毕竟他心里会知道,阿侑下课就会来找他。
或者是上节课间阿侑跑过来讲,下节课间他们要一起怎么怎么样。
搞得角名总是在阿侑走后说,你们俩实际上是连体婴吧。
身体根本没分开,中间还长着连在一起的幻肢一样。
不是那种。
宫治又看了一眼手机上阿侑发来的消息,片刻后将手机放在一边了。
——阿侑不能安心在东京训练吗?
他还是不打算回复,虽然知道阿侑回来绝对会大闹一场,跟爸妈告状,但随他吧,在没想清楚之前,他就是想自己多待一会儿。
总之,阿侑难道还能现在跑回来跟他打一架吗?
宫侑决定回一趟兵库县。
时间是第二天训练结束之后的晚上。
如此决定也称不上是突然,第一天阿治一条消息都没回复的时候,他就有在想了。
结束训练之后大家会自由结组自主练习,他可以省下这段时间回去一趟。
——没办法啊,谁让阿治就是一只笨猪,而且还是一只斤斤计较小心眼讨厌的笨猪,好歹回一条啊,一句话都不说真让人担心。
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被人用饭团拐跑了?
放学路上因为自己回家就迷路了?
或者是看手机太专注过路口时被车撞了?
这些想法挥之不去,最后实在忍不住联系了北前辈。
哦,都没有。
还在三对三的时候表现精彩。状态很好,真的很好,正常训练,好好吃饭。
这个混蛋。
更让人在意了。
只准备回去看一眼所以除了手机和钱包什么都不需要带,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对面的星海。
“宫,你要去哪?”星海看出他的行头像是要出门。
“啊啊,去外面转一转,劳逸结合嘛,难得来东京。”开玩笑,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情。
然而,在球场上擅长预判对手的星海同学这时也很敏锐,联想起宫侑这两天休息时候的举动,还有现在这副比平常还差劲的表情,他眼睛眯起来,“你不会……是要回去找宫治吧?”
被猜透心思的宫侑顿了一下,忘了立刻否认。
“疯了吗你?”星海眼睛睁大,“你现在去什么时候回来,半夜吗?而且,而且这样不太安全吧,教练知道吗?你父母知道吗?”
烦哦。
“你不说我不说不就好了吗。”宫侑嘴角弯起,但是眼睛黑漆漆透不进一点光,显然心情欠佳。
——这样子当然没问题,星海又不是一个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只不过宫侑这个时间出去估计凌晨才能回来,安全是个问题。既然被他撞到了,装作没看见似乎又不太是他的风格,真是让人不爽。
“每隔两个小时发消息证明人还没死,逾期五分钟,我会立刻告诉教练。”
说完没等宫侑回答,星海已经朝着训练馆走去,今天晚上要和影山、佐久早和古森做自主练习,他可没时间和宫侑讨价还价。
“好吧,好吧。”宫侑耸了耸肩,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朝着车站的方向去。
……
猪治今天真的死定了。
*
夜里下起雨来。冬天的雨可真是少见。
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密密麻麻,偶尔几声惊雷巨响伴随闪电划破天际,室内被迫显得更加寂静。
宫治干脆打开电视看他们曾经比赛的录像带,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盖了一张毯子,幽蓝的屏幕光将他和身后的墙壁都包裹起来。
哨声一停,整个场的欢呼声很快也跟着被突然掐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
不用看都知道轮到侑发球了。
六步,跳发。
平常侑发球的时候,他总是站在球网前背对,要么在后排预备一传,哪怕是队内训练的时候,如果他们站在球网两侧,侑发球时脸上的神情也和比赛不一样,和录像带上的模样完全不同。
虽然录像带不是第一次看,但每一次看都会觉得,侑这时候的气场完全变了。从屏幕这样客观的角度去观察,这种感觉格外清晰,很明显球网对面的人脚步僵硬。
宫治对比赛有印象,此刻侑应该已经连拿了四次发球直接得分。
球高高向上抛起,起跳的一瞬间浑身肌肉都跟着舒展开,挥臂时手臂上的肌肉绷紧,线条清晰可见,球路几乎直朝着边线。
“Ou……t!”
砰!
又一记ace发球,几乎钉在死角上。不怪对手,这球换谁来判断在未落地之前都会认为是out。
这场侑发球非常好。
“……”
赏心悦目。
就像是被惊到了,也确实被这记发球惊到了,屏幕里无论球场上还是观众台上,都出现短暂的寂静,直到哨声吹响,巨大的欢呼声跟着像是要掀翻屋顶。
侑现在在做什么?自主练习吗。
看他发过的消息这个时间段应该是自主练习的时间。
今天侑没再发很多消息来了。生气了吗?应该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入训练中才对。侑在排球上的专注还有求胜的渴望,希望不要给他国青的搭档和对手带去困扰。
宫治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金发少年淋着汗欢呼的模样。
天际响起闷雷声。
——那家伙就是要打排球,根本想象不出他不打排球的样子。
脑海中跟随着巨响闪过这样的话。
原来时间这么快。那个小时候进入球场还不知道自己打什么位置的猪侑,已经开始给人这样的感觉了。因为这样的感觉而格外与别人不同,因为这样的感觉而身上似乎发出不一样的亮光。镜头会偏爱阿侑,连他自己,都会将目光更多放在阿侑身上。
宫治几乎是在那个瞬间明白的。
他要找的,好像就是这种感觉。
那,他……
“砰砰砰!砰砰砰!”连续巨响的敲门声将他正在漂浮的思绪瞬间收拢回来。
他看向门的方向,谁会这时候敲门?
不过还没等他站起来,就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爸妈回来了?不是还早嘛。
门被砰的一声打开,接着是又重又快的脚步声,宫治很快看见了那个湿漉漉的人,客厅没开灯也足够看清他是谁了。
宫治的神色变得有些呆滞,“阿……阿侑??”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你怎么回来了?训练提前结束了?才刚刚第二天。还是你性格太差被教练赶回来了?自己回来的?晚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哪个了。
但宫侑没有回答他,呼吸有些急促,应该跑了有一阵路,脸色难看得可怕。
“说话啊!”这太突然了,让宫治着起急,一把抓住宫侑的手臂。
又冷又湿的触感,沉甸甸的寒气。侑浑身都被冻得痉挛一样细微发抖,他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会生病的。
“先去洗澡。”压下诸多疑问,他松开手。
然后自己的手臂反而被一把狠狠抓住了,宫治抬头,正对上自己双胞胎兄弟阴沉的目光,他喉咙紧了一下,耳边响起问询。
“……阿治,手机坏了吗。”
*
一直到上车之前,还是担忧占据上风的。
但当坐在车厢里,路上的景色从车窗边飞速掠过的时候,迟到很久的怒火终于蓄满力,向上噌地顶了起来。
为什么不回消息?在生什么气?为什么这么让人担心?是傻瓜吗?
出了车站一瞬间就被浇湿,怒火非但没被浇灭,雨反而成了助燃剂,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混蛋,混蛋!
回去之后要一拳砸在那张欠揍的脸上,正中鼻梁的那种。
不管因为什么,不回消息的猪治都逊爆了!
他才不要这么逊的兄弟!
明明……站在客厅之前都是这样想的。
可怎么问了那么多话,他一句都没听清。
好冷……阿治的手好烫,发烧了吗。
真的好冷啊。
阿侑好像真的变成笨猪了。
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管宫治说什么都听不见。身体僵硬得像人形冰块,被连拖带抱进浴室,放进浴缸里。宫治又急又气,一边给宫侑脱衣服一边搓他的手臂,“蠢猪!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吗?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季节?!你还敢淋着雨跑回来!”
宫侑冷得没有知觉的身体似乎终于恢复了零星感应热量的能力,他开始迟钝又剧烈地打颤,声音哆哆嗦嗦,“还……还不都怪你,不回我消息。”
“所以你就跑回来了?”宫治不可置信,“你有没有脑子?!”
“骂我?!我,我还没,教训你呢!”宫侑瞪着眼,因为治的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所以他一边喊一边拽着热源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拖,“爸妈不在家我也不在,给你发的消息一条都不回,你要干什么!”
宫治一把将人甩开去放热水,更大声骂,“不回就不回呗,你好好训练啊,我在家里能出什么事儿?!”
吵闹声盖过屋内的寂静,盖过窗外的雷雨。
“你说得轻松!要是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突然死掉怎么办?”
“你神经啊??”
“你才神经!谁不回消息谁神经!!你烦死人了!”
“烦你还回来干什么?!”
一时没了话,两人喘着粗气。
当宫治意识到他们已经沉默太久,也不愿意再对上侑几乎要把人穿透的目光时,侑开口时候的声音降了下去,也就好像把浑身的尖刺都合拢,却比刚刚还让宫治难受。
“我……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不回来看一眼阿治,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
总有这样的时候——阿侑会让人觉得恐怖的地方。
宫治垂着眸没有抬起,声音如常,嘲讽,“……从进门就开始演肥皂剧,东京果然不一般。”
宫侑泄气,整个人往水里缩,声音有气无力,“阿治是猪。”
宫治蹲在浴缸旁边,态度并不好,“赶紧洗,要是感冒发烧我一定揍你。还有,怎么回去?训练不是还有几天吗?”
说到这个,宫侑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大喊了一声,“啊!阿治快把我手机拿来!!”
宫治莫名其妙,但是看他那紧张的样子还是照做了,就见宫侑拍了一张包含自己脑袋还有浴室墙的自拍,还发了个在家。
“搞什么?”宫治接过手机,看到了通信的人是星海光来。
两个小时之前也发过这样一条信息,是阿侑的猪头和车站的合影。
“跑出来的时候撞见星海那家伙了,他叫我两个小时这样发一张,不然就告诉教练。”
很快对面回来一个句号。
两个小时发一次消息,证明那边要两小时收消息,会被影响睡眠。
宫治嘴角抽动了几下,“他很好。本来不该搭理你,或者直接告诉教练就好。”
宫侑切了声,整个人放松得瘫在水里,似乎忘记了一路上的怒气冲冲,也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赶回来,忘了追问迟迟得不到回复的原因。就只是看到宫治之后,那些跟着变得不太重要了。
反而是他在回答宫治的问题,“待会儿再睡两个小时,然后赶车回去,时间刚刚好。”
宫治听着都觉得很累,看着浴缸中惬意闭着双眼的宫侑,“……闲的你。”
宫侑哼哼了两声,他并不是感觉不到疲惫,强度训练了一整天,又赶车几个小时,在冬夜里淋雨跑回家,这时候精力也已经不济了,没有再说话的两三秒后就睡了过去。
少了一个人的声音,又变得好安静,雨是不是也停了?
客厅的电视忘记关闭,隐约还能听见解说和掌声。
宫治静静看着那只睡着后往水下滑的猪,终于在对方口鼻要被淹没时,将人托了上来。
水面之下是侑赤裸的身体,宫治几乎会觉得是在看自己。
一样的面孔、一样的体魄,当有人夸奖宫兄弟帅气时,阿侑会理所当然又自鸣得意,而他无论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宫兄弟中的另外一个人,都已经看不出美丑和分别,他们只是长着相似的眼睛和鼻子,相似的耳朵和嘴巴。他唯一从那审视中一次次得到的结果是,他们比绝大多数双胞胎还要更相像。
宫治难以说清这种‘更’,是让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密不可分,还是让他们的分离更困难重重。
有的时候宫治希望远离宫侑获得清净。
不过多数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当阿侑真的回到他身边,他又无法想象两人分开的情景。
因为……阿侑是笨猪,是个会因为联系不上人,就在训练间隙,坐很远很远的车,在冬天淋着雨跑回来找他的笨猪。
宫治伸出手指戳了戳笨猪的脸颊,后者在梦里哼哼叽叽,皱着眉去抓他的手,抓住就不肯松开。
“……”宫治盯着自己被攥紧的地方,在宫侑根本不知道的时刻里,心还没有坚硬起来,就已经软弱下去。
想象不出的场景并不是不存在。毕竟他们不是角名口中真的“连体婴”,未来总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会很长时间不见面,很长时间不联系,会像这世界上所有长大的人一样,有自己的空间而不必事事都与另一个人分享。
但至少……不是现在。
那些想不清楚的事情,宫治想再多一些时间,再慢一点,不必急着现在说出口。
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回到出生之前,他不必再思考分开的难题。
水快凉了,宫治不再放任自己的思绪。
拍拍宫侑的脸颊想将人叫醒,无果,他叹了口气将宫侑一边胳膊搭在肩膀上,托着宫侑的腰把人从浴缸里带了起来,囫囵用浴巾擦了个大概,就带进卧室,扔进下铺的床里。这家伙睡得很沉,这样也没醒,哼唧了两声,就缩进了他的被子里,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
……还是被冻到了吧?
……活该。
猪。
宫治把上铺的被子也扯了下来,又盖了一层。
猪睡着了,但他还不能睡。
先把浴缸里的水放掉,又把电视关机,把所有的门窗和气灶都检查过后,他还吃了一份宵夜,然后才兜兜转转又回到卧室,俯身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人。
睡得好熟,半张脸都陷在他的枕头里,这样一动不动的样子比会说会动的时候要顺眼许多,然后,一想到这人是为什么此刻出现在这里,露出这副顺眼的样子,在恼火的同时,又哪里都是满的。他还没有见过许多世面,但每当看着这样的阿侑,却隐约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像这样在意另外一个人。
他也躺下,挨在阿侑一边。没过一会儿,阿侑就凑过来,把他拉进被子里,脸埋在他的胸口,胳膊紧紧勒着他的腰,明明睡得像猪,却一副不能离开他的样子。
阿侑身上的温度还是有些低,宫治就收紧手臂,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没有给凉意留下任何缝隙,直到把身上的热气都传过去。他希望阿侑不要感冒,不要难受,明天能够准时回到东京参加训练,去精神百倍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并不觉得不回信息是什么天大的错误,但现在却开始斥责自己的愚蠢。
这就像是一个警示,他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因为他无法预知到,下一次他这样做时,阿侑会从多远的地方跑来找他。
会不会被绑架?
会不会被拐跑?
会不会迷路?
会不会因为没有注意路况而被车撞到?
会不会淋雨发高烧死掉呢?
可恶,他好担心。
定了两个小时的闹铃,闹铃响的第一声宫治就睁开眼拍掉,摸索过宫侑的手机,给还缩在他怀里的猪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和上次一样,没隔十秒就收到一个句号。
……呜哇。
阿侑这次去集训真的碰到好人了。
下次比赛如果碰到星海的话,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算起来时间也快到了,宫治想从宫侑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去抻对方的手臂,结果却完全起到了反效果,怀抱再一次收紧,宫侑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他胸口里,含含糊糊地哼哼,“阿治陪我睡觉,要去哪……”
腰被勒疼了,最后一点瞌睡虫也彻底被赶跑,那种强制清醒的状态让宫治啧了声,没好气道,“没时间在家里吃早饭了,去捏几个饭团,待会儿你带着路上吃。”
“哦……”宫侑应了一声,完全没动。
宫治捏了捏他的后颈。
又过了会儿,怀抱才松开些。
“要加咸梅干……”
“放心肯定不会加的。”
“我会生气!”
……
准备了阿侑爱吃的饭团。
还另外准备了一份更加精巧细致的,用便当盒装了起来。
收尾阶段宫侑才游荡过来,带着水汽和牙膏的清爽气味,贴在宫治的背后看着案子上的便当盒,伸手要去拿,“吃不了这么多啊阿治。”
宫治把他的手拍开,“这份是给星海的。”
“哈?”宫侑抱着宫治摸了摸自己被拍红的地方,看上去不太服气,但是又明知为什么,只能不甘心,“哼……为什么他那份看起来更好吃。”
“你也看出来了啊。”
“阿治!”
“好了不要闹,”宫治脱掉一次性手套,敷衍地反手拍了拍宫侑的头,“你去了好好感谢人家。但是如果星海是有制定严格饮食规划的那种的话,就不要强求,把饭团分给其他伙伴吧。”
宫侑咬着宫治肩颈处的肉磨。
“听到没?”宫治感受到细微的痛痒,只是毫无反应地整理着厨具,“要是自己偷吃的话——”
菜刀砰的一声落在案板上,背上的人跟着打了个激灵。
跟着很心虚的回复,“……我知道啦……”
宫治转过身来,宫侑的怀抱还是没有松开,宫治用手背去贴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宫治并不意外,毕竟阿侑的身体很好,一直都很少生病,即便是昨夜那样的情况,他只是睡一觉就缓过来了。
那双和宫治相比似乎带着更高温度的眸子正落在他身上。
亮亮的。
宫治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阿治,我又要走了……”
果不其然,是这样的开头。接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越靠越近,早晨清爽的气息也被带了过来。
然后嘴唇碰到一起。
兄弟之间应该亲吻吗?已经十七岁的他们不再是小孩子,能不能够做这种超越正常亲情的动作?
不知道。
但是阿侑和他已经这样做了。
所以没关系。
宫治闭上双眼,搂着宫侑的脖颈,接受这个逐渐加深的吻。
他被顶到橱柜上,感受着对方柔软的舌头在他的口腔中肆意搅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当他想要退开缓和片刻时,后脑又被托住,不能逃离。
迷蒙中宫治半睁开眼,看着这个和自己咫尺相隔的人——也许还要追溯到更早之前,早在出生之前,他们一起选择了妈妈,钻进同一个温暖的巢,他就没有再逃跑的机会了。
“嘶——”
嘴唇被咬,似乎是在无声责备他不够专心。
宫治无奈又别无他法,捏了捏宫侑的耳朵也凑得更近,任由浅淡的窒息感把他包裹,而他也乐在其中。直到时间真的快要不够,他们才急忙穿起厚重的衣服,围上围巾,推推搡搡朝着车站的方向赶去。
车快要到的时候,宫治偏头看向自己身侧的人,恰巧的是,他也正被看着。
“怎么了?”
阿侑先问,所以他只好做回答的一方。
那些话并不那么容易说出口,但是车马上就到。
所以还是要说。
“……不要再这样乱来了。我会回你的消息,也不会在你不在的时候悄悄出事,有事可以打电话,知道了吗猪侑。”
“那,我勉强原谅你。”宫侑没有移开目光。他的脸有些发热,因为认真说话的阿治看上去很帅气。
让他没有任何原因就觉得开心。
阿治有的时候总觉得他笨,好像不会思考一样,但其实,很多时候他都会懂。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的人生不能没有阿治。
“昨天晚上,你是在看我的录像带吗,我好像看到了。是在想我吗阿治。”他突兀想起,也突兀地开口问。
“那不是你的录像,”宫治纠正他,丝毫看不出嘴硬的痕迹,“那是稻荷崎的录像,我在复盘。”
“可你就是在看我啊。”
“不是。”
“是!”
“完全没有!”
“就有!!”
雨后的天气很清洌,即便是冬日,灿烂的阳光也带着暖意。
鹅绒一般,将他们宽恕、抱紧。
贪婪胃袋
如果非要往前翻,事情也可以变得很复杂。
输掉的春高,北前辈成为球队的队长,国中时期阿侑和队友之间的冲突,幼年一起踏入排球俱乐部的那天。阿侑以为我是个将记忆和过去当做厨余垃圾丢掉的混蛋,但遗憾的是,这又是他人生中不知道第多少个错误答案。
有关那一切,关于我们的一切,我记得很清楚。
……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记。
只要阿侑在,只要我还在,那些记忆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可阿侑就是不懂,我也懒得多费口舌向笨蛋解释。
……
今天阿侑还是没有吃我捏的饭团。
我并没有邀请他,只是把新捏的饭团摆在餐桌上,而之前什么都要跟我抢的阿侑只是看了一眼,就哼着歌回房间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还有砰一声关上的门,只能又将盘子收走。刚刚在做的时候已经吃过了,这时候我也吃不下,所以饭团只能用保鲜膜包好后放进冰箱。
我没有回到卧室,躺进沙发里继续看前几天去书店里买的有关料理的书籍。
可是心里很烦,看了两页就没再看下去,不服输地僵持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啧了声,把书扔到一边,闭上眼睛。
好吧,人至少需要对自己足够诚实。
我也没外表展现出来得那么从容。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误,但话说出口那一刻,对上阿侑茫然又有些无措的目光,即便早有准备,我心中还是难以抑制漫出难过和后悔。
我们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这虽然并非主观决定,却已经成为既定事实。没有人说我们必须这样做,但当我们一直如此,却突然不再这样,因为不习惯和难以适应,这好像就成为一个错误。
我就是酿成这个错误的人。
阿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而难过,我一清二楚。
可唯独这次,我无法为他改变决定。毕竟这已经不是独立包装的布丁和实况足球可以衡量的问题。
大声在体育馆立下赌约之后,阿侑并没有原谅我。
即便他装作一切恢复正常,可谁都轻而易举看出他的欲盖弥彰。
角名曾经在课间问我,要和阿侑这样到什么时候,还不和好吗?我无法给出回答。
银也在训练的时候趁阿侑指导一年生走到我身边,说侑上课的时候也不睡懒觉,总是一发呆就一个上午,这样的状态问题大不大?我依旧无法回答。
可我知道阿侑会缓过来的。
我如此坚信着。
有三点原因。
首先,我像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相信时间拥有无穷的力量,它既然能让习惯成为不习惯,那么反之亦然;第二,我深知阿侑性格中宽容的一面。这么说可不是我高看他一眼,只是事实如此,即便他争强好胜又从不在乎他人想法,太过自我而难以合群,但他实在不是一个斤斤计较、小气记仇的人;第三……第三,阿侑其实很擅长原谅我。
改变既往人生,决定未来的路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尤其将这件事告诉另一个和自己拥有完全相同人生轨迹的兄弟,别人或许都觉得我很难对阿侑说出口,但其实估计就连阿侑自己都不会知道,有一部分底气,是他给我的。
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定很有趣。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好了很多,睡意也席卷而来。我就窝在沙发里,脑袋越来越昏沉,我知道,阿侑还在赌气,哪怕我今晚睡在外面,他也绝不会出来理我的……爸爸妈妈出差了,晚上也不会回来,干脆就在这儿睡一晚吧,好困,不想挪窝了。
毫无意外,这一晚我果然是在沙发上度过的。早上闹铃还没响,我就因为肩部酸痛睁开眼,沙发还是太软了,脖子好像也有些扭到,我一边揉一边嘶着声坐起来,看向还紧闭的屋门。
“嘁。”知道他不会出来叫我,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他真的没出来,我又很不爽。
所以我决定早上也不管他,随他迟到吧,有本事就连冰箱里的饭团也别吃。去厕所洗漱之后,我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那几个饭团,暗暗想,如果它们没能躺进阿侑的肚子,我就……
我就干什么?算了,不想了。
他最好是吃掉,还要赌气到什么时候?
胳膊酸痛得抬起都有点费劲,我没再做早餐,出门的动作也放轻了,随便去便利店买了点儿,到学校之前就成功解决掉。
在校门口碰见了角名。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上学都不一起来?”
“谁管他。”我语气不好,角名没再问。
早训换衣服的时候,我一直在和角名还有银说话,余光有意无意看着门口,看见阿侑进来的时候心底松了松,这家伙竟然按时来了,虽然踩着点。而阿侑压根看也没看我,说了声早之后,就径直走到我旁边的柜子换衣服。
我也没再看他。
晨跑这家伙远远跑在最前面,我压住了想要超过他的欲望,放缓步子游荡在中间的位置,左右都是一年生,跑了有一段路,左边松浦还是没忍住凑近一些,“治前辈,你和侑前辈吵架了吗?”
看看,阿侑多差劲,竟然让后辈都开始担忧这件事。
“没有。”我如是回他,“好好训练。”
“哦……”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和阿侑冷战归冷战,但如果这已经影响到球队的状态,我有必要做出解释。
“啊,没什么。就是听到银前辈说起,以前早训跑步两位前辈会用冲刺的速度跑全程,而且还争谁是第一,我从来都没见过,有点儿好奇。”
我……就连我自己都有点儿印象模糊。
右边平井也凑过来说,“角名前辈还有理石前辈还说你们经常吵架吵到动手,我也没见过。”
角名和理石咋啥都说?我和阿侑在后辈心里的形象都没了。
我想辩解,但是还没说话,阿侑的声音就冷冰冰从最前面砸了过来。
“好好跑,谁在说话?”
“说话的待会儿加五圈。”
松浦和平井立刻噤声,沮丧地继续往前跑。
这加罚里自然也包括我了,实际上升上三年级,阿侑做了主将,我经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惩罚,仅仅按一个季度的时间计算,我受罚的次数比北前辈是主将时加起来还要多。
我很有怨言。
但是,我不会反驳阿侑,更不会在球队面前反驳他。
对于阿侑来说,做主将并不是那么顺手拈来的事情,他的性格决定了这一点。他喜欢打球,但是排球部的主将不只需要打球。排球部的日常训练需要条理,排球部成员的稳定需要主将的威信。
我是阿侑最亲近的兄弟,如果连我都随便反驳阿侑的决定,那么哪怕球员们听从阿侑的安排,也会在心底里面觉得所有的计划和指令都有可以回旋的余地,我不希望他们那么想。相反,只有我更加遵守规则,“可以做”和“不可以做”的边界线才会更加清晰牢固,球员们才会觉得,连我都这样,他们更没有可以偷懒耍滑的可能。
威信这种东西靠嘴是说不出来的,能够约束自己的人才最有威信。
这是我从北前辈身上学到的道理。
我希望这最后一年,稻荷崎排球部能给阿侑留下足够完整、美好的回忆,以稍微补偿我们之间的缺憾。
但总被骂心情也难免很差,阿侑真的有点儿过分了,三对三训练赛肯定会有一边输一边赢吧,怎么我所在的队伍输了,阿侑就要把我们三个单独叫出去,从第一分开始细数我们犯过的所有错误,细致到我在哪一球的时候动作出现了细微的偏差。
我真想问他,观察得也过于仔细了一点儿吧。
搞得一年生二年生都有点触劲和我分到一组,角名悄悄告诉我,他听说后辈们都觉得每次和我分到一组就会被骂得格外惨。
我真的……唉。
就等毕业之后吧,我一定挑个时间把阿侑那张猪脸揍开花。
晨跑结束之后,我又和松浦、平井跑完加罚的圈数,然后才进行拉伸。我肩颈的不适更加严重了,每次伸展我都觉得后背像一块儿腐朽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银正巧走到我旁边听到,问我,“治,怎么了?”
“没事,可能睡觉姿势不对。”扩胸,我好像听见脊椎咔嚓响了一声。
“银岛前辈拉我一把。”松浦面如土色朝银伸出手,加罚的圈数让他有些吃不消,拉伸完腿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银一把将松浦拉起来,看着两个一年生垂头丧气的模样,“行了,没事的。下回晨跑好好跑就好了。”
银是很好相处的人,比起我和侑还有角名,后辈们有话更敢和他说,松浦叹了口气,“侑前辈训人的样子很吓人。”
旁边平井也默默点头。
“认真训练侑不会随便训人。”银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你们才来没多久,以后就知道了,赛场之外侑其实是很友善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觉得的人可不多。
平井也质疑道,“真……真的吗?”
“嗯,当然。”银很热忱,让他薛定谔的肯定句变得很有说服力。
我注意到阿侑皱着眉看向这边,似乎要走过来,刚想叫松浦和平井散开去做训练,那边角名把侑拖住,叫到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我松了口气。
还好有银和角名。他们时常这样做,我才更有余裕一些。
有几次我被气得瞪着阿侑大口喘气,汗水与愤怒几乎要把我点燃,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压不住火,脑袋完全是蒙的,只在心里一遍一遍不停地告诉自己再多忍一下,一分钟,哪怕是三十秒,只有这一阵过去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多亏了银和角名将我们分开。
有一次我被角名拉出去之后,在他面前哭了。这实在丢人至极,但我当时被气得什么也顾不得,阿侑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和好呢,不想再这样,其实他每次冷脸对我说话的时候,我都很难受。
阿侑不会这么对我,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老被加罚真的很累,回家之后我看料理书的时候手都在抖,捏饭团的时候也没有力道。
为什么阿侑就不能……就不能……
角名叹着气递给我纸巾,很犹豫,问我要不要放假之后去见一见北前辈呢。
北前辈哪怕毕业之后,也是我们心里的老大,有什么事情,我们总是想找他。
但我说不要了,北前辈刚开始管理农田不久,非常忙碌,上次我们一起去看他的时候,他清瘦了很多,这时候就不要去烦扰他了。
角名欲言又止,说治,你面无表情掉眼泪的样子真的很恐怖,像哭坟一样,我拍张照给你留念一下吧。你以后把它洗出来,侑惹你生气就贴在他床头,保准他夜夜噩梦。
……
有的时候角名真让我无话可说。
那是刚升上三年级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想法,阿侑每惹我生气一次,我就在心中的账本上记一笔,截止到目前为止,阿侑选手已经累计两千一百二十四个拳头了。
我真担心他那张脸能不能承受住。
拉伸完之后是发球练习,教练把我和阿侑分在一组。我有点儿意外,教练知道我们之间的争吵后,会有意无意在适当的时候将我们分开的。
不过发球而已,我才不怕呢。
阿侑不跟我说话,也不看我,但是每一个托球都比以前更快,更精准无误。
我一边起跳一边感慨阿侑进步了这么多,太久没有配合,都让我觉得有点儿陌生了。
阿侑那边没问题,但是我由于肩膀的缘故,有几次动作很滞涩,没有配合上阿侑的托球。我觉得不太好,阿侑平常最不喜欢攻手配合不上他的托球了,刚打算叫停对教练说明一下,稍作休息,换一个人和阿侑配合的时候,阿侑含着怒意的声音就响起来。
“你什么时候打球这么烂了?”
……哈?!
是因为睡觉的问题啊,我哪里烂了?
“晨跑的时候说话,训练的时候偷懒,不是说最后一年要好好打吗,你就是这么做的?”
混蛋、这个臭猪。
凭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否定我的努力?他的眼睛到底长在哪?
“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的,脑子里都被料理塞满了吗,没心思打球就把正选的位置让出来,有的是比你更合适那个位置的人。”
我的脸色冷下来。站在球网一边,一动不动看着他。
我所有的退让和妥协都像笑话。
我说过会全心全意打完最后一年就一定会做到。
这是在侮辱我。
附近有在训练的后辈都停下动作,茫然地看过来,银和角名也朝这边走过来。
也许我的表情真的很难看,因为阿侑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不过又马上摆回那副找打的样子,“怎么,我说的不对?”
我全都看在眼里。
升腾的怒火被突兀掐灭,就那么闷在胸口,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阿侑今天为什么突然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我早上没叫他?冰箱里的饭团他吃了没啊?
这家伙今早闯进更衣室的时候还在喘着气,是跑过来的吗?
……这笨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我又何必因为这个跟他生气呢。
我深呼出一口气,别开目光不再看他,转身朝教练走去。我瞥到阿侑朝我的方向走了半步,不过很快又固执地把自己钉在那里。
“我说让你走了吗?”阿侑自己都没发现吗,他的声音一点底气都没有。
大家都在看着,我回头,目光大约落在他肩膀的位置,反正不和他视线相对,“肩膀有点儿不舒服,我去看一下,你先找别人一起练习吧。”
然后才不管他什么反应,跑到教练身边说了声。
黑须教练皱眉,“刚刚怎么没说,现在就去保健室看一下。”
“知道了教练。”
我在人们,尤其是阿侑的目光里走出了训练馆。
到保健室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校医站起来摁了摁我背后的肌肉,“有点儿拉伤。我给你推一下,待会儿开两个药,一个吃一个外敷,最近不要剧烈运动,回家之后可以先冷敷,过一两天再热敷。”
“好。”
我脑海里闪过刚刚阿侑盛气凌人的蠢样。
三千个拳头。
*
把结果告诉教练之后,教练给我批了假,叫我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开始一些下肢练习。角名和银都过来问我怎么样,我说没多大问题,但是今天不能训练了。角名看了眼站在远处朝这边看的阿侑,“侑很担心你,托错好几个球了。”
我去保健室之后,是角名和阿侑配合的。
如果我和阿侑一样幼稚的话,这时候就跑到他面前,对他说,“不是说我偷懒吗,怎么你也这么多失误?自己又没做得多好还好意思说我。”
但我没那么幼稚。
而且,看着站在远处的阿侑,我觉得他很孤单。
叫银、角名快回去训练之后,我没再看还是没过来跟我说话的阿侑,去更衣室换了衣服,背上包离开学校。
现在时间还很早,我不必急着回家,漫无目的朝前走,最近我偶尔会在闲暇的时间去书店或者图书馆借阅料理书籍,但是自己做出来自己尝,有点尝不出好坏的感觉。爸妈很忙不常回家,阿侑又不会吃。
等毕业之后我打算去专门的机构或者学校学习,我几乎又重新站在一个新的起跑线上,这次没有阿侑和我做伴,我觉得自己肯定没问题,但是偶尔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觉得孤单。
就像有时我看着阿侑一样,我也怕他会孤单。我宁愿看他跟我吵嚷,也不想看他远离人群孤孤单单的模样。
谁让我们生下来就有人陪,谁让上天已经给了我们这样的馈赠。
走到街心公园的时候,我有点儿累了,没再往前走,找了个空着的长椅坐下,手里捏着装药盒的袋子,目光落在那些绽开的野花上。
阿侑还有一点说错了,我最近脑子里没有全塞满料理,我在想的是他。
我们冷战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我不得不闲下来,找到空隙审视我们走向岔路的那个节点。
那些抓不住也摸不着的铺垫我不愿意再去细想,最清楚的应该是二年级时候那次春高。是我看到翔阳的时候。
其实就连阿侑可能也不知道,我对翔阳的印象非常深刻。我也相信只要是和乌野打过比赛的队伍,很难不对那个在赛场上飞起来的小个子留下深刻印象。
那一届春高有许许多多优秀选手,同样技术优秀的小个子选手还有星海,还有西谷、夜久这样强大的自由人。但是和技术无关,和强大也无关。因为比赛的时候我们数次对上,我很清楚,翔阳的技术很青涩,完全就是个新手,他几乎是一边比赛一边成长的。
阿侑离我太近了,我总是容易看不清楚他,但是看到翔阳打排球的感觉,我立刻明白了更早一些阿侑被选入国青队时,我那奇怪的不甘心是怎么回事。
我要找的就是那样的感觉。
那种对于追求之物的饥饿,那种无论投注多少努力都不感到疲惫的爱。正如我当时对阿侑说的,人不可能不吃饭,也不可能觉得吃饭是辛苦的事情,而排球就是翔阳的饭菜。
热爱让排球成为翔阳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热爱让忠诚于它的人散发着光亮,我在阿侑和翔阳的身上见到了。
我知道自己的技术还有上升的空间,我知道即便自己继续打排球下去,也绝对不是一个寂寂无名之辈,我有这样的信心。但不对,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混混沌沌本没什么不好,但是我既然察觉到问题,就难以做到忽视。
那个问题开始频繁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问过自己许多遍,天赋和努力也是有极限的,当它们统统燃尽之后,什么能支撑我走完后半程路呢?
我隐约发现,之于我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排球上。
我要的不是一时攀登顶点,不是后半生下坡时频频回望,对身边的人感慨自己也曾经怎样辉煌。不是被人提起赢得了多少场比赛,或者被点评技术比谁谁谁更强。
而是自己心知。
知道踏上那条路,就坚定自己能走下去。哪怕天赋用尽了,努力用尽了,已经一无所有了,也不会累,不会后悔。
我不甘心只做一个优秀的职业球员。
是因为我也想像他们那样。
我也希望宫治的身上有那样的光。
慢一点没关系,从头开始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找到那条路。
阿侑现在还总是觉得我不再打排球,就是在逃跑。因为我们已经在排球这件事情上你追我赶了十多年,他难以承受我中途离开不再和他较量,觉得这是一种背叛。
其实他还没转过脑筋,在高二的末尾定下赌约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了新的竞争。这次的赛程更激烈,期限更长,挑战更高,并且余生都不允许退场。
唉,他真是笨笨的。
*
回到家之后,我先打开冰箱看了一下,饭团被吃掉了,这让我短暂开心了一下。
然后开始按照计划的食谱尝试今天要做的食物。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装盘试吃,我觉得这次的尝试非常成功,自己尝着也很满意,照例分出一半放进冰箱之后。我倒水吃过医生开的药,又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动作扭曲地给自己涂药膏,然后在冰箱里冻上冰袋,打算待会儿药膏吸收之后再照校医说的,冰敷一下。
我也要尽快好起来,马上会有练习赛,然后合训,之后接着是IH和我们的最后一届春高,我不会松懈的,才不会再给阿侑胡搅蛮缠的机会。
没过多久门那边传来响声,我还以为是阿侑回来了,奇怪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原来是妈妈。
“妈,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走过去接她的包。
妈妈没让我动手,将包挂在一边,“事情结束得早我就先回来了。你们教练给我打电话,说你后背拉伤了。怎么样,没事吧阿治?”
没想到教练还会说这样的小事,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早知道就不偷那个懒,走几步回屋子里睡了,“没事,涂点药就没事了。”
“我看看。”妈妈掀起我后背的衣服看了看,其实大概也看不出什么,但她还是有些担心,“你这药膏都没抹匀,给我吧,医生说怎么用药的,我给你涂,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嘱咐?”
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听到妈妈这样说,我的鼻梁骨升起一股酸痛感,装作不经意地别开一些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好吧,我确实不方便涂。一天两回,然后前两天冰敷,之后就热敷。”
“行,冰袋冻上了吗?”
“刚冻上。”
还没有和好这件事从来没跟爸爸妈妈说过,我们心照不宣在他们面前装作很正常的样子。爸爸妈妈很忙,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可以解决好,没必要再让他们费心。
但是妈妈给我涂药,我好想对她说,阿侑总是欺负我,加罚好累,阿侑今天说话很过分,其实我真的有点难过,他怎么能怀疑我呢,他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阿侑什么时候才能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笑啊。
但最终我只肯说,“妈,我做了新的菜,你要不要尝尝啊?”
妈妈的眼睛里带着亮光,她和爸爸一直很支持我,“真的?我们阿治最棒了。”我们一边去餐桌妈妈一边又说,“不过你有伤还是要好好休息,等好了再做也可以嘛。”
我把留给阿侑的那份给妈妈吃了。
妈妈吃完之后狠狠把这道我第一次尝试的菜夸奖了一番,把我心底所有的委屈和眼泪都夸没了。等我轻飘飘挪到沙发上,妈妈给我冰敷完,一股困意就朝我袭来。
“回屋去睡一会儿吧。”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声,踩在云里一样回了卧室,滚进床铺里。
我太困了,只隐约觉得被子似乎是散开的,我记得我前天有叠好啊……但是没有想清楚,就睡着了。
*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我是被隔着很远的叫声吵醒的,那声音本来很小慢慢变得很大,直到我睁开眼,窗户外面已经全黑了,我听清声音是卧室门外传来的,是阿侑的声音。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没两句就听清楚阿侑在大呼小叫什么了,原来他收到了几个俱乐部的邀请,也不能说是邀请,应该说是意向询问吧,今天教练整理好后交给他了。
还有爸爸的声音,爸爸也回来了。
我听着阿侑兴高采烈的声音,本来刚睡醒混混沌沌的,但因为实在很高兴,就全清醒过来。
太好了。
我知道阿侑肯定没问题的。
他还顶着个高中第一二传的名头呢,受到邀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太开心了,隔着一道门在没开灯的卧室听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来,幸好没有开灯,我猜我现在一定笑得很蠢。
我听见阿侑说过一阵他可能需要去试训一段时间,在这之前做出选择就好了。
阿侑最后会去哪个俱乐部呢?会不会离家很远,他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能跟新的队友处理好关系吗,不会起冲突吧。
职业赛场肯定更加残酷吧,他要在替补席等多久,他能坐住冷板凳吗。
我又在阿侑的开心里生出这样的担忧。
我这样想着,并没打算出去。阿侑本来就还在生我的气,我才不这时候出去扫兴。
假如现在我们两个没吵架,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这个家伙肯定早跑到我面前上蹿下跳耀武扬威了,估计会激动得就差把人家的信件拍在我的脸上,摁着我的脖子让我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他听,而我肯定因为受不了他的蠢样把他摁在床上暴揍一顿。
“哈。”想到阿侑鼻青脸肿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渐渐安静下来,有脚步声传过来,我赶紧面向里侧,放轻呼吸,闭上眼睛装睡。
我可绝不是害怕,只是下意识就这样了,门就要打开,我也没必要再突然醒过来。
卧室门果然被打开,客厅的灯光漏进来一些又马上溜走,咔嗒一声门又被关上。我听见阿侑朝床边走过来的声音。
阿侑的声音还有兴奋的余韵,但似乎又强行挂上赌气的外套,他的换声期就要结束了,这似乎让他的声音比以前更低哑了一些,总之这种种混杂在一起,奇奇怪怪的,“阿治?”
我没出声。
阿侑几乎要走到床边了,我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没出声,反正现在肯定绝对不能露馅。我对自己装睡的技巧还是很有把握的,好几次熬夜爸爸妈妈突击检查我都成功蒙混过去了,诀窍就是眼皮不要乱动,呼吸要稳定有频率,肢体放松不能僵硬,这时候也不怕被阿侑发现。
但是阿侑走到床边就没声音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这让我心里有点儿没底,阿侑干什么呢?
这寂静实在长得有点儿恐怖,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悄悄睁开靠着枕头那边的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墙壁上阿侑的影子。
……吓我一跳。
因为窗外有月光,卧室里并不是一点儿都看不见,现在阿侑就站在我床边,影子从我的被子延伸到我面对着的墙壁,我能听见阿侑的呼吸声,但他叫了我那一声名字后,就一个字也不说了,就这么杵着。
搞什么,我还没按角名说的给他挂照片呢,他这样已经要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正当我实在有点受不了这奇怪的氛围,准备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的时候,阿侑终于动了,他缓慢地俯下身,我赶紧悄悄闭上眼,他俯身很低,我闭着眼都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气息落在我的脸上。这么近的距离我有点儿担心会露出破绽。
但是阿侑又不动了。
……这样真的很吓人好不好。我觉得自己心跳声很大,不知道阿侑有没有听到。
这种令人焦灼的僵持维持了一会儿,就当我忍不住要直接睁开眼的时候,阿侑又缓缓退开了,这次他没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安安静静地换了睡衣之后爬到了上铺,床晃了晃,他躺好不动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皱眉盯着墙壁。虽然阿侑不一定有这个意思,但是我还是升起一股在被耍的恼意。
刚刚睡了一觉,我觉得其实现在并不困,但是阿侑还没睡着,我这时候肯定不会表现出我已经醒了,就维持动作不变待着。没想到我低估自己了,这么静止不动,我竟然又成功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爸爸妈妈都在,我们肯定不能谁扔下谁先走,出门之后一左一右沉默地往学校的方向走。我很惊讶阿侑竟然能憋得住,现在都没有在我面前炫耀,我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憋多久。
两天——我按时用药,冷敷热敷,渐渐没什么事了,去找校医看过也说没问题,终于又重新投身于训练。
阿侑还是没说。
再两天,阿侑依旧没有要说的打算,我有点儿不开心了。
虽然我自己已经听到了,但是阿侑又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哪怕我们还在生气他也应该告诉我才对啊。他那晚说得那么开心,这难道不是一个应该分享给我的好消息吗?
我都有在想听到的时候做什么样的反应才能让我们之间的尴尬消除一些了,阿侑真是个笨蛋。
他越不说,我就越不高兴。
阿侑见我越不高兴,也越不高兴,天天臭着一张脸。
直到角名提醒我,“治,你现在看上去脾气比侑还要差。”
“嗯。”我想努力调整一下,奈何面部肌肉现在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块儿都在控诉阿侑的不是。
角名叹气,“又发生什么了吗?”
我因为自己兄弟受到球队邀请但是没跟我分享这个好消息这种事情生气,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我揉了揉脸说,“没事。”
练习赛之前,教练专门过来找我了,“治,你和侑现在能配合吗?”我们都到了被教练怀疑的地步了!
“没问题。”再生气,也跟比赛无关,更和阿侑的托球无关。
哪怕我们一句话不说,我也知道阿侑的托球没问题。
“好。”
教练叫来只问了我这一句,就让我归队了。
练习赛是和爱泽打的,曾经是兵库的排球强校,但这两年不太好。之前也有和稻荷崎交流切磋过,对方现在的队长曾经是个刺头,之前几次练习赛的时候跟北前辈对上过,那之后就很佩服北前辈,一直说如果他当了队长也要像北前辈那样。
我回忆起他挑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只能做到尊重理解这一步。
爱泽一来,那个接近两米的新面孔就很引人注目,是新生吧,可真够高的。
阿侑被爱泽的刺头队长叫到一边去说话了,那家伙升上三年级之后竟然剃了寸头,也不再总是一副“老子最狂”的模样,好像真的稳重了几分,看来大家都在长大。
我收回视线,对待会儿要上场的后辈说,拦网要注意起跳的时机。
“明白。”
哨声响起之后比赛开始,几球下来我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大高个,我听见对面叫他斋藤,这个人的手臂真的很长,接住了好几个原本能打手出界的球,虽然不是完全的左撇子但似乎更擅长用左半边身体,阿侑把球传给我的时候我尝试把球扣在他的右侧,他果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同时,我也看得出来这是个完全的新人,动作不规范,拦网的时候撞到过队友,接球接得满场飞。他拦网时身体太向前了,有几次落地时脚都过了线。
对方攻手扣球的力道很猛,阿侑为了配合一传不佳或者快过网的球,起跳托球的时候离网很近。
阿侑平常很照顾自己的身体,这种事一般不需要我来注意,但是今天也许阿侑太专注于比赛和托球,我明显看出他根本没发现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我几乎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看着他那边。
有的时候人会突然有那样的预感,就是你必须要小心警惕,否则一定会出事,我现在就是那样的感觉。
起跳、扣球,我突破了斋藤的拦网,得到一分。落地之后,我提醒了他一声,“同学,脚不要过线。”
他有些懵懂地看着我,显然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我正要说什么,但是已经要轮转去后排发球了,话只能堵在嘴边。
在那哨声响起之后的八秒,我看了一眼阿侑的背影,又看向对面的场地,发球之前,我深呼出一口气。
斋藤和阿侑有半个身位差,这还是让我觉得很不安全。我可以选择把斋藤往两侧引,发一个只有他能勉强伸手勾到的界内球,他的右手有些僵硬内扣,只要正面触球,球一般都会往左侧飞,而且他也不会缓冲球的力道,所以用劲儿大一些会保证球飞得更快,这不利于对方二传手托球,侑的前方就会完全空出来。
我是这么做的。
球按照我所想的方向去到指定位置,斋藤起跳勉强碰到,球的速度很快,在他的掌心发出砰的一声响,原本会往左侧飞,但是我没想到斋藤的右臂力气远比左臂要小,这一球竟然把他的胳膊砸偏了,于是球路也完全乱了,飞向爱泽队长的方向,这个曾经只懂穷追猛打的人竟然托出一个很不错的高球——朝斋藤去的。
“斋藤,扣球!”
斋藤跑动起跳,就像守恒定侓一样,躲过一个危险,另一个危险就会从其他地方冒出来,我眼睁睁看着斋藤跑到阿侑的前方。网前只有阿侑一个人,斋藤准备扣球,角名从另一侧赶过去补位,两人等待时机起跳,成功拦住斋藤的左手重扣——
三个人的落地时间可能连一秒都没有,但是他们的动作在我的眼里几乎是慢镜头。
“小心!”
斋藤的脚落地之后一定会过线,阿侑比他落地慢,肯定会……
我跑了过去,只要错开阿侑的脚就不会出事了,我应该能做到。
我跑得很快,但是没有他们落地快,只能想办法把阿侑撞开,以我们两个的身体和力量,哪怕是蹭着地搓破皮,也比阿侑扭伤或者什么更严重的情况好。
本来是这样的。
我成功把阿侑带到一边,垫在他下面,他几乎不可能受伤,我也不会怎样,顶多用身体感受一下阿侑的体重而已,我还撑得住。
但意外就在这时候出现了,阿侑被我的动作惊了一下,但他的身体很灵敏,为了不让我受伤,他做了一个扭身向旁边的动作;一边几乎要落地的角名同样反应极快,他为了不让我们两个受伤,伸手拉了阿侑一把,想要将我们分开。
于是,出于谁也不想让谁受伤的目的,重重巧合之下,阿侑的肘部不偏不倚砸在了我的胃部。
——
好痛,那一瞬间我好像失聪了,眼前一下全黑,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死死卡住我的喉咙。我明明在呼吸却感觉不到在呼吸,缺氧令我头昏脑胀,身上立刻起了一层冷汗,冷湿像个茧子把我包了起来,我痛得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
我从出生开始没想到自己的胃有一天会遭受这么大的打击。
一种悲哀弥漫着我不解的心,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吃饭了。
这难道是我的报应吗?
我真……怎么会是这么荒唐的发展?
这世界上不顺心的事少一样地球是会爆炸吗?
我晕了过去。
我以为我会晕很久,但是似乎没过多久我就被剧痛扯醒了。然后发现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睁开眼的时候,眼前还有些忽明忽暗。
第一个看见的是阿侑,他就站在床边,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脸色惨白得险些让我以为该躺着的是他。爸妈、黑须教练还有爱泽的教练也在,角名和银在另一边,爱泽的队长和斋藤也来了,几个人将病床围了个圈。
我觉得这个画面略显诡异。
“阿治……你感觉怎么样?”阿侑的声音好哑,很难听诶,看眼睛明显哭过了。
怎么,非得这时候才肯跟我好好说话?
我想说没事儿,但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缓慢地摇了摇头。
妈妈握住我的手,她眼圈都红了,“应该小心一点儿阿治,难不难受?你吓死妈妈了。”
她的手很温暖,我的眼眶也跟着发疼,但实在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努力半天艰难地发声,“是个意外,我没事。”
沉默立在那里的斋藤开口说,“是我的错,我落地的时候脚过线了。宫治学长明明之前提醒过我一次,但是我起跳之后就没注意到,刚才宫侑学长在我面前拦网,所以——”他愧疚地低下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爱泽的教练说,“实在抱歉,这完全是我们的错误,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费……”
他还没说完,路过的医生从一群高大的人中间挤了过来,不满地说,“干嘛呢都围在这儿,病人需要休息,有事情去外面说。”
黑须教练拍了拍爸爸的肩膀,几个大人还有爱泽的队长和斋藤就都出去了。
只留下阿侑,还有角名和银。
我看了看脸色难看又想哭的阿侑,只能把目光投向角名和银,希望他们能告诉我我的胃有没有事。银回应了我,“急性胃出血,砸的。得禁食禁水几天,吃药。”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你最近好倒霉啊治。”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禁食禁水……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角名皱眉,他大概觉得我受伤有他的原因,“如果不是我拉开侑的话……”
我向他摆手,不让他往后说。
才不是那样,那连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人只能做出下意识的反应,而角名只是不希望我们两个受伤。
而且要论如果还能再往前论,如果阿侑一动没动,如果我没有因为阿侑不告诉我俱乐部的事情而生闷气,如果我们没有因为冷战而彼此不说话,往前翻也翻不到角名身上。
阿侑还是没说话。银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在来医院的路上呕血,侑他吓坏了。”
我看出来了,阿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这样子很不对,还没缓过神来,我知道我必须跟他说说话,但是……我看了眼角名。
角名似乎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拉了一把银,“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啊治。”
他拖着明显不清楚原因的银出了门,还贴心把门关上了,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
阿侑一直呆呆站在那,我咳了声,声音轻得像幽灵,“傻站着干什么。”
他像牵线木偶一样,挨着床边坐下了,我握住了阿侑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他的手也好冷啊,还一直在抖,阿侑太胆小了,吓成这个样子。
我对他说,“没事了,这不是没事吗。”
连着安抚了他好几句,他的眼睛才终于不像刚才那么僵直。
恐惧似乎从阿侑的身上找到出口,终于奔涌着从他的眼角和嘴边泄出来,他瞪着我,声音里又是后怕,又是担心,又是生气,“谁让你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
他的眼泪流得又快又急,我估计就是我有劲儿给他擦一时也擦不完,他的嗓门太大了,吵得我耳朵疼,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我不耐烦,也不想他因为这个哭,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都怪阿侑,我这么难受全是阿侑的错。我还没哭阿侑还哭!到底谁是病号啊。
我冷下脸,语气变得很硬,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吼他,“你不是要当职业运动员吗?不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去试训吗?!脚万一受伤了怎么去?!”
我堆积太久的埋怨和愤怒似乎也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开闸一样没顾及地喷出来,所有冷静思考和理智全被淹没。
痛死我了。太痛了,我也忍不住哭。
阿侑他抽噎着,愣住了,像只呆头鹅一样看着我。
我很生气,疼得一边哭,一边呼哧呼哧喘粗气,责骂他,“怎么这么不小心,我都能看出来那个斋藤是个菜鸟,落地的时候脚老过线!你老靠网那么近干什么?!害我担心,你,你还二传手呢,还什么司令塔!眼睛管着干什么的啊!挖了得了!”
越想越气,我恨不得一拳砸在他鼻梁上。
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我喊,阿侑又不喊了。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然后小心翼翼重新拉我的手,我气不过,一把甩开。他却靠得更近,握着我的手不松,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我的手背上。
“对不起……”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阿治……”
阿侑的泪真烫,像刚烧开的水,我的手背是不是被烫了很多个的疤。
“你,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等你好了打我吧,我绝对不还手。”
我没好气,“你还手也没用,你打不过我!”
“没错,我根本打不过阿治……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累了,要睡觉。”很不舒服,又疼,头晕,还想吐,要是能快一点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
阿侑握着我的手不放,渐渐也不再哭了,安静地陪在我身边。
我躺在医院吊了好几天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不是呕吐就是拉肚子,晚上做噩梦的时候,梦见我的胃不见了,他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又难过又害怕,到处找他,翻遍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他,我不肯放弃,找的一点力气都没了,瘫坐在地上的时候,他又自己跑回来找我,他变成阿侑的样子,蹲在我身边问我怎么了,为什么坐在地上。
我对着他哭,说你去哪里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还以为你丢了。
他说才不会丢,你要相信我呀。
他一直围着我转圈,叽里咕噜地说话。
还说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一下醒了过来。
强烈的不适感催促我奔向厕所,又拉肚子之后,我对着镜子,看着镜子中那个脸色青白的人。拉肚子好难受,身上全是冷汗好难受。
好久没吃东西了,我都有点儿想不起食物的味道了。
我在手机上偷偷搜,好像有人因为胃出血死掉……还有的人出院之后又在多久多久之后复发。我看到觉得害怕,后来就不敢看了。
我应该不会的,对吧?
我觉得是这样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如果没有扑过去,会不会真的有事发生。也许这一次斋藤就没过线呢,阿侑那么灵敏,也许他落地的一瞬间就能反应过来呢,我也不至于遭这个罪了。
但是如果真的像我想象的那样,阿侑被垫脚而受伤的话,我想象不出他会疼成什么样。他多久能痊愈,他会不会错过试训。我知道运动员身上每一处伤病都是作数的,也许这一次受伤即便好了,也会悄悄蛰伏下来,再在多年之后的某一场比赛或者练习中,再一次伤害阿侑。
我无法接受第二种如果。
拖拖拉拉的这好几天,爸爸妈妈轮流给我陪床,阿侑也要,我不许,叫他回去好好训练,否则就不原谅他了。角名和银来看过我几次,银还好,角名这家伙每次见我的时候都叼着根果味冰棒,这家伙明知道我什么都吃不了!不过好吧,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快点儿好起来。
角名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北前辈,北前辈也来看我了。
他来之前我有点儿怕,怕北前辈责备我不小心,但是北前辈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我要好好休息,好好养伤,等到痊愈之后,请我去吃新米捏的饭团。
我馋得差点哭出来。
北前辈最好了,我要一辈子叫他老大。
离院前一天又做了一次胃镜,然后我终于成功逃离医院,再不离开我感觉我要被消毒水腌入味了。爸爸妈妈去上班,是阿侑请假跑出来接我的,他脸上终于有了那种灿烂的笑容,我喜欢的笑。
他恨不得把我端回家,一路上一直在说他又托了多么多么棒的球,根本不用我说话,我只要寻找他说话的空隙嗯嗯啊啊两声就行了。
等到进了家门之后,阿侑拉着我回了卧室,他就突然不再讲那些了,拉着我的手,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亮亮的,我有些不想对视,问他干嘛。
阿侑就关上门,把我抱在怀里。
我应该是瘦了,毕竟好几天没有吃饭,所以阿侑的怀抱给我感觉很大、很充实,这家伙难道这么几天就长新的肌肉了吗。
不,我宁愿相信是我瘦了,而不是阿侑比我更强壮了。
以后等阿侑打了职业,这应该会是必然的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我问阿侑,他却不回答,只是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肩膀里,很久也不肯抬起来。
我站得累了,告诉阿侑,他就晃荡着带我到床边,然后和我一起躺在床上。
他还是抱着我,手臂垫在我的脖颈下面,让我朝着他,他看着我。他还把一条腿横在我的腿上。
我不说话,他也没开口,我们都看着对方。
过了很久,他才又对着我小声说,“对不起阿治。”
我晃了晃腿,“这是什么道歉姿势?”
阿侑不理会我插科打诨,很认真地对我说,“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不要立刻原谅我。”
我听到他这样说有点儿委屈,鼻子一酸,红着眼问他,“你做错什么了。”
阿侑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他哭得比我还凶,声音已经哽咽了,“我不应该……你那么珍惜我的梦想……我却没有支持你的梦想,还做一些很糟糕的事情。”
我也忍不住哭,凑得他更近了些,埋在他的胸前用他的衣服擦眼泪,“你还知道啊。你知不知道加罚我很累,我切菜的时候手都在抖。”
“对不起嘛,”阿侑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哭声完全响在屋子里,“我很害怕,怕你偷懒,怕你扔下我走掉。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都告诉你了啊,我会好好打完高三的。我也很珍惜和你一起打排球的日子,你为什么不能多相信我一点呢。”
“可是,可是我一想到阿治以后再也不打排球了,我就什么都忘了。”
我止不住地说,“你在后辈们面前训斥我,害得他们都不想跟我组队。你是主将,我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反驳你。”
阿侑的罪行太多了,我恨恨地掐着他胸口的肉,他胸肌大了好多,我更生气了。
“我给你做的饭,你一次都不吃,以后都不给你做了!”
“我在外面睡着你也不管我,害我起来之后脖子疼,这样你还罚我,害我后背拉伤,全都怪你!”
“你被俱乐部邀请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我都想好咱们怎么和好了。”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怎么这么坏啊。”
阿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一定是他的胸肌太大,把我的难过和委屈都挤走了。
他不停对我道歉,说他是个混蛋,其实我训练很认真,他都有看到,他就是不甘心。以后再也不会训我了,我每扣一个球都会夸我。谁不想跟我组队说明他们不想赢,因为我是最棒的接应二传。
还说不要不给他做饭,其实他每次都很馋,但是一想到还在冷战,他就强迫自己不去看,其实躲进屋子里之后馋得肚子叫。
还说我在外面睡着之后,他就悄悄出来了,给我盖了薄毯,在我身边坐了很久,又怕我醒过来发现,天快亮的时候又偷偷把毯子拿走了。然后就睡过头,没想到我也没有叫他,自己先走了。
这……这头笨猪气死我了。
他还说,其实拿到俱乐部信函的时候,他想要第一个分享的人就是我,他在卧室门外面说得很大声,真希望把我吵醒,让我听到。
可是进来之后,他就发现我在装睡,说我装睡能骗过爸妈也骗不过他,因为我装睡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他以为我宁愿装睡也不想听他说这些。当时可生气了,想要戳破我装睡,又怕我醒之后说一些让他害怕的话。
我忍不住敲他的头,“你真是个傻子啊?我怎么会不想知道?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是因为你总不原谅我,我才怕你不想告诉我,才装睡的。”
阿侑满脸的泪,听到这话又笑,“是阿侑太好了,我总是想错。”他亲我,一直亲,亲得啵啵响,把眼泪都糊在我脸上了。
我嫌弃,看着他也跟着笑。
“我想亲你,阿治。”
“这么客气啊?”
阿侑就开心地来咬我嘴唇,刚开始只是把我抱得很紧,最后干脆把我压在床上,呼吸越来越重。
“我刚好诶。”我戳了戳他的腹肌。
“我不会乱来的,别小看我阿治。”哼,一副心虚的样子。
“哦是吗?这是什么啊。”
阿侑下身已经立起来了,我摸了一把。阿侑就气哼哼地把我搂回怀里,紧挨着我,“过一会儿就自己下去了。”
结果过了很久都没‘自己下去。’
“阿侑,你很贪心。”
才不是不需要我原谅。他道歉,其实心底希望我马上原谅他,只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才不敢贪心,他刚回家就忍不住抱我,我们可是冷战了好几个月了,我还没同意呢,他还是抱了,抱了就要亲,亲了就又硬了。
这还不贪心吗。
我可没见过比他更贪心的人了。
“我太贪心了。”阿侑沉默了很久重复我的话,“就是因为我太贪心,才会惹你生气,可是……我,我还是没有办法,我想到你不能时刻在我身边就会很难过,我明知道那是不现实的。我真希望当初咱们不要从一个细胞分成两个,如果我们是一个人,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忍不住笑,“可是我们已经这样了,我们分成两个,成了兄弟。”
阿侑很重地叹气,“所以啊,我的贪心变得永远都没办法满足了。”
“我知道,因为我最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你这个贪心的家伙。
“我真怕以后再因为这个惹你生气。”
“那到时候我再揍你。”
“哦……”
“对了。”说到揍我突然想起来。
“咋了?”我语气很严肃,阿侑有些紧张,支起一半身体看着我。
“你还欠我的。”我又把他摁下去,躺在他的胳膊上。
“什么?”阿侑很茫然。
“欠我三千个拳头。”
“哈??”
“你不承认?”我眯起眼睛看他。
“承认。”阿侑立马回答,接着又有点儿可怜地看着我,“不能一下打完吧,会出人命的。”
这个倒是可以商量,“那就分期吧,有利息。”
“哦……”
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阿侑根本算不清利息,所以欠条上从三千个拳头变成了无数个。
晚上我不想起来,阿侑就担当了做饭的大任,他熬了米粥,我有点儿担心他没有生活常识被电到,所以还是起来靠在厨房一边看着他。
阿侑的背脊变得很宽阔,只穿着T恤,用勺子搅拌粥锅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很清晰,我不由得想起他小的时候的样子,脸上肉嘟嘟的,听到阿兰君的名字就托着下巴苦思冥想,管我叫“samu”。
我们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阿侑回头见我看他,问怎么了?我说没事。
他盖上锅盖之后走到我身边抱住我,说,“我做得肯定没有阿治好吃。”
我摸着他的后颈,“米粥哪有什么太大区别,不过阿侑的话,好吧,也没准。”
阿侑就嘿嘿笑,亲我的脖子,然后说,“那以后阿治再尝试新菜,我就看着你做,这样你不舒服的时候,我也能做你喜欢吃的了。”
我有点儿心动,“你那么笨,能学会吗?”
“我才不笨!”
“哈哈。”
喝完粥之后,我们就搂在一起睡着了,第二天一起起晚,手忙脚乱洗漱完朝学校跑去,我闯进班里悄悄坐回座位,角名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这人总是在这种事情上很敏感,他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和好了。”
说得这么肯定。有些让人不爽。
不过我也没能压住嘴角的笑,嗯了声。
“周末去北前辈家吃饭团吧。”
我看了他一眼,很狐疑,“是我去才对吧,北前辈邀请的是我。怎么听这话你也要去。”
角名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笑得像只狐狸,“我当然要去,北前辈没说不让我去啊。”
我也很敏感,我觉得这小子很不对劲。
最终我们俩一起安静的课堂上笑了出来,然后被老师罚站了。
*
人们常用器官来形容某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心脏、大脑,当某一天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
阿侑是我的胃。
胃很重要。
他很脆弱,需要小心呵护。也很坚强,努力消化着一切被扔进去的食物。
他很容易满足,你饿到他,他就缩小一些,让自己的空间变小。
他也更加贪婪,你撑到他,他就长大一些,并且下一次也必须以相同或者更多的份量填满。
也许后者才是他的本性,因为不管是缩小还是长大,他每一天都会饿,这种从饿到饱的过程会持续到生命终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永远无法被满足。
这正是我喜欢的。
我将他视作珍宝。
将会精心准备食物喂养他。
他不需要逃跑,我会陪着他,他也会永远陪着我。
英俊之人
“宫侑选手有时带给人的压迫感非比寻常。”
看到这样的新闻标题,我有些得意。
直到听见经理轻咳一声,我才想起他给我看这个可不是来夸我的。
经理对我说,我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哈?
飞雄和牛若他们才应该吧?小臣臣在粉感的时候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没有啊。
阿木那家伙——算了,不说他。
经理看我不服气,找出收集来的网络信息。
有很多比赛截图还有剪辑视频,我随便看了看,啥啊,不能多发发我赢球的时候的帅照吗。我又接着翻到评论区截图。
他们说,我求胜的样子有时候让人感到不适。
输球了表情很吓人,是不是输不起?
……真是笑话。
我站在场上当然是为了赢球,不然球队签我干什么?
我输不起?我不是输不起,我是不想输啊。
作为一个职业运动员,我连不想输都需要被别人指指点点吗。
我压根没当回事,又把pad给回经理手里。
经理看着我叹气,“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评论,但是你最好还是注意一点。最近有商务在意向接触你,你在网络上的热度也一直在涨,路人缘好一些总没错。”
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事吗经理。”
他说没有。
我就离开了办公室。
进电梯之后我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弹窗,这让我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糟糕。
上午给猪治发的消息他到现在都没回,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吗。
最近我也没有惹他生气吧。
我知道,我知道他最近很忙,他之前就有跟我说过好几次,做学徒的时候手机不在身边,消息不能立刻回复,但是看到就会回的。
他们那地方咋回事啊,阿治是学徒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连手机都要收。
那……勉强再给他半天时间。
没进训练场之前,就已经能听见排球砰砰砸地上的声音,我把注意力收回来,去更衣室换衣服,阿木和臣臣也在。
看到我进来,阿木的衣服才套了一半就跑到我身边,“怎么啦小侑侑,脸色好差,今天的你不如昨天普通。”
我早已不对矫正阿木的国文能力抱任何希望,“先穿好衣服。”
他囫囵套好训练服,凑近悄悄说,“是不是,我们昨晚偷吃夜宵的事情被发现了?”
我跟着他的话紧张了一下,“笨啊阿木,我们说好这件事没发生过的。”
“哦哦。”阿木赶紧噤声,似懂非懂。
小臣臣坐在那一副不想理我们的样子,但我知道他现在还没进训练场肯定是也好奇了。果然在阿木下一句要问我没发生过是什么意思,对,他就是要问这个,我看他表情就知道。就在他要问之前,小臣臣说,“所以呢?叫你去干什么了。”
旁边阿木也睁着一双大眼看我。
我叹了口气,走到自己柜子边换衣服,“叫我注意形象。”
阿木很茫然,但是我肯定小臣臣是知道我什么意思了,他听我说完就笑出声,我敢肯定那绝对是嘲笑。
“但是,侑侑每次上场之前,连头发都有弄很好啊。”阿木不理解球迷的严格。
“可不是嘛。”
“不要管那些了,侑侑今天也要给我托超棒的球!”
“就说我什么时候托的球不棒。”
“超棒,超棒!”
“你们两个能不能像正常人一点?”
*
换好衣服后,我和他们一起去训练场了。
热身、发球训练、拦网训练——和除去今天之外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自主练习的时候阿木想要的超棒托球,我有托给他,小臣臣不说,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在一边盯着我们看,所以我也托给他。
明暗队长离开之前看我们还不打算走,感慨说,“年轻人啊。”
他自己也没有很老吧,说这话反而就老了几岁的样子。
教练临走跟我们说,不要练到太晚,实际上等我们走的时候,时间确实不早了,收拾好东西冲澡之后我们回了宿舍,进屋之前,我答应了三遍明天继续给阿木托超棒的球,最后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周围安静下来,一天结束了。
我拿出手机,终于看到一条消息安静地躺在那里。
点开,阿治说白天在培训没有拿手机,问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发消息了吗?虽然我只发了个阿治。
我把我们的聊天界面翻了翻,虽然时间连续不断,但是每次聊天也没有说过太多话,我们现在离得远了,在line上的信息甚至不如我们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多,这很不对吧。
我都很久没有看见阿治的样子了。
……看我自己可不算,我可没有一头黑发,也没有一身学徒衣服。
阿治是在去当学徒之前把头发染回黑色的。
就在我和黑狼签合同的第二天。
在那前一天的晚上,他把我的合同看了好几遍。一边嘴角弯弯的,可好看了,一边又好像有些忧虑的样子,让我在意。
我记得我看了很久,凑过去,从后面抱着他,问,“咋啦?想什么呢。”
他就偏过头亲我一下,我一下脸就变得热热的,这家伙总是突然这样,让人招架都来不及。
阿治说,“你自己在外面,能和别人相处好吗?”
我觉得他小瞧我,很不服气,“怎么不能?”
阿治一副懒得和我争辩的样子,拍了拍我要掐他腰的手说,“跟你队友不要乱发脾气,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说到这里的时候阿治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形容,“只要帅……只看着胜利。”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却不明白阿治为什么对此感到担心,因为我不会在乎别人怎样想,排球就是排球,比赛就是比赛,只要胜利就好了吧。
阿治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在我还睡懒觉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把头发染回黑色。我前一天晚上是在阿治床上睡着的,睁开眼的一瞬间,一个黑头发的阿治就坐在床边看着我。
那场面其实有点吓到我了。
想一想吧,睡觉之前还躺在我怀里的人,灰色的头发蹭在我的下巴上,没有任何征兆,在我睡醒睁开眼之后就变成了黑头发,还剪短了一些,好像突然长大了一点儿,帅得我有点儿陌生。
搞什么啊,平行世界吗?异世界的阿治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先要杀死阿治吗。
我也想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想法。
本来,我是这个世界上和阿治最相似的人。
可是突然之间,这世界上多了一个远胜过我,和阿治真的完全相同的人。
我感到害怕,那我是谁呢?
直到阿治看着我笑出声,“笨猪傻掉了。”
那些奇怪的想法才全都消失。我坐起来去碰他的头发,阿治没有躲开,低头任我摸,我问他,“怎么突然去染头发,怎么不叫醒我?怎么不让我一起去。”
“我叫了啊,谁让你赖床。”
骗人。
这个骗子。
上学的时候早上我总是起不来,都是阿治叫我,他值日的那几回叫我我都没听到,可我就是知道他叫过。但是这次,我肯定,他绝对没叫我。
说不定还是悄悄地、贼兮兮地从我怀里挪出去,洗漱的时候也把水管开得很小……不,阿治说不定压根就是在外面的洗手间洗漱的,然后在这样的早晨,我睡着,爸爸妈妈去上班的早晨,自己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跑到理发店去了。
到理发店,那个老板肯定会问,“阿治,这回怎么一个人来?”因为之前不管是剪短还是补染,我们都是一起去,阿治这个猪就会撒谎说,“阿侑在睡懒觉,怎么叫都不醒,我才懒得等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阿治的时间太久了,心虚轻手轻脚爬上他的脸,为了不让我发现,他错开了目光,“太帅把你吓傻了?”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只好说,“你应该叫醒我的。”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奇怪,又或者是表情太奇怪,阿治看着我,轻松的表情渐渐收起来,眼睛先往下垂,在那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抬头看我一眼又把头垂下去。
声音慢吞吞的,“……怎么啦?”
“……”
唉。
阿治自己都不知道吧,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如果我做错了事他会打我,跟我吵架,他要是做错了事就会找我背锅。从小到大他都没露出过几回这样的表情。
就因为我在他染发回来后说的话。
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
无论在这一刻之前我是什么样的想法,都不重要了,我不能再选择沉默,让自己嘴角弯起来,问他,“没自信啊?这副表情。反正猪治跟我长着一张脸,再丑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听我这样说,那种令我难受的表情才从阿治的脸上消失不见,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才不丑。”然后踹掉拖鞋上床,我伸开手臂,他就趴过来。
“起多早啊你,困不困。”我一用力,带着他后仰躺倒在床上。
阿治趴在我身上,沉甸甸的,这样似乎让我踏实了些,那个不知为什么出现的,嘶嘶漏风的缺口也被这重量填补。
“有点儿,染的时候我就差点儿睡着。”这真是个小猪,才刚刚趴下,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就开始发飘,打了个哈欠,快要睡着了。
我问他,“怎么突然想起去染头发?”
阿治的手在我胸前点来点去,怪痒痒的,我耐心等他说。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阿侑过不了多久就要去黑狼了吧。我也马上要去做学徒,就……新,新的开始,什么的。”
他说到最后含含糊糊的,还扬起脑袋看我一眼,然后又趴回去,像担心我会笑他。
我怎么会呢。
阿治笨得不行,他还总觉得我笨。他这样说,我就完全猜到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了。
“你是昨天晚上看到那份合同,觉得那是‘阿侑’新开始的证明,所以希望‘阿治’也……”
我还没说完,胸口重重挨了一拳,阿治不让我往下说,“自己知道就行了。”
我一边咳嗽一边笑,摸了摸阿治的脸,热乎乎的。
他不好意思了。
“那就再睡会儿吧,谁让阿治起那么早。”
阿治没说话,在我的怀里扭了扭,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平稳。
我听着他的呼吸声,有点儿庆幸自己没说什么过头话。
*
又一声消息提示音才把我的脑子拽回来,我低头看,是阿治发来的第二条消息:猪,说话。
其实我发消息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要说,就是想和阿治说话,不过这时候确实想到一件事,发给他:说好我入正选之后一起去吃大餐的,过几天放假我去找你吧。
阿治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又过了一会儿才回我:好。
怎么总是回这么一两个字?
我有点儿不高兴,又很想听阿治说话,就问他在哪?方不方便接电话。
这次他倒是回得很快,说不方便,宿舍里都是人,吵吵嚷嚷的,下回吧。
你看看你看看,问他见面,他半天才回个好,问他方不方便,他立马叽里咕噜能说一大堆拒绝的话。
我更不满了,也有点赌气,回了个嗯就把手机丢到一边。
宿舍里很安静,我闭着眼支起耳朵听,半天都没听到消息回复的声音,本来想再忍忍,但还是一个没忍住就睁开眼,又打开手机。
阿治没和我说话,我那条信息下面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我语气太冷淡让阿治不高兴了?
他忙了一天应该很累吧?上回阿治跟我说宿舍里住了八个人,那应该是吵得不行,阿治晚上能睡好吗?
都这样我还跟他赌气,我也太差劲了点儿吧……
我得说点什么,但是,我说什么啊。
以我的水平,在有限的时间里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发出去个:阿治是不是累了,我给你买的耳塞用上了吗?快睡觉吧。
我还发了个狐狸抱抱的表情包。
我的消息刚发过去就被回复,阿治说:也没有多累,耳塞好用,睡觉容易多了。嗯,放假就来找我吧,你也早点睡。
隔了一两秒,他也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包。
他很少用这些,找的表情包土土的,但是我看到一下就很开心,跟他说晚安后,终于才肯睡觉。
睡之前我的脑子里会过很多事情,然后某个画面出现的时候,我突然睁开眼。
我想起我们上回电话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刚打完一场比赛,终局输掉之后,我心情很不好,那时候阿木和臣臣都还没来,队友们都是大我几岁的前辈,可我的托球分明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没能得分呢。在我的质问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阿治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只好先接通电话,记得那时候我声音很冲,阿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输比赛了。我走到更衣室外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心里的火气其实在听到阿治的声音之后一点一点往下降,我说嗯。
阿治问我,没有和队友起争执吧。
我没好气说如果没接他的电话的话。
阿治就在电话另一头笑,我不高兴,他又说今天的比赛有直播他看了,还说我的托球没有任何问题。
我若无其事问他是不是偷懒了,悄悄溜出去看我的比赛,其实心底乐开花,早忘了刚才为什么生气。
阿治说才没有,是今天恰好休息好不好,然后又开始说起我哪个时机的快传,还有哪一次远距离传球,我就知道他看得很认真,他说了很多,就好像在我身边一样,我高兴得轻飘飘的。
打完比赛疲惫的肌肉都被泡软了。
然后他说起我的队友,谁谁谁的直线球很好、谁谁谁的假扣真传很棒,声音隔着电话传过来,不知道是阿治那边信号不好还是他手机的问题,刚才就有点儿,现在更加明显,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越是仔细想听阿治说话,越不清楚,渐渐就有点儿烦躁。
我还忍不住反驳他的话,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是输了,我还问阿治是不是该换手机,声音好卡。
阿治的声音就顿住,他不再说比赛,回答我说大概是信号的问题,总之队里复盘的时候不要又乱说话,过了会儿又说店里很忙,他要挂了。
我刚想问他不是放假吗,电话就被挂断。
这就是前一阵的事情,好像在那之后,我们就一直都是消息联络,没再打过电话。
阿治忙的时候觉得打字浪费时间,经常是确定我可以接电话之后就一通电话打过来,说完就干脆利落挂断。
是不是阿治的手机真得该换了?
本来我还没想好给阿治带什么礼物去的,不如去挑一个新的手机吧。
续航要好,阿治除了晚上没什么时间充电,他之前抱怨过每次回宿舍之后插排都被自己几个打游戏的室友霸占,又没有其他插口可以充电,很不方便。
屏幕要大一点,阿治平常要是想到什么或是见到什么值得尝试的菜谱,会记在备忘录,屏幕大一点打字才方便。网上也有很棒的料理视频吧,阿治还用和旧手机一样的小屏幕的话,很伤眼睛的。
一条一条补充着,我就睡着了。
之后几天没有比赛,训练结束之后,正式迎来假期。
问起阿木和臣臣的安排,他们两个都要回东京,所以准备买票一起走,阿木问我要不要去东京玩,可以住在他家,我拒绝了,阿治在等我呢。
阿治有发消息说让我去之前告诉他是哪一天,我的确说了,但是打算提前一天去。
悄悄给他一个惊喜。
这家伙还在店里,我突然跳出来,哈哈,我已经有点儿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了。
和阿木臣臣告别之后我坐上车,因为假期本来也没有很长,就没有带多少行李,阿治做学徒的店虽然在兵库但是离家很远,我准备定那附近的酒店,晚上就可以把阿治捞出来住几天。
坐车途中,我提着新手机的包装袋,看着窗外,知道自己离阿治越来越近,就难以抑制开心。我们分开太久了。
怕阿治嘲笑我幼稚,我没有跟他说过,每次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都觉得那张单人床空空的,然后会一次一次回想起阿治趴在我身上的时候。
在家的时候,如果我们两人睡在各自的床上,阿治的睡姿就很正常,如果我们闹得太晚,我不想再爬上去,就会跟阿治都睡在下铺,每次他都会趴在我身上才肯入睡。
神奇得很,我特地观察过,每次都是这样。要么就完全趴着,要么就趴一半,睡着之后才有可能换姿势。这导致他的重量成为我的习惯,我自己在宿舍睡,总感觉身体上面少了什么。
只好把被子都抱在怀里。
前几天有一次外出合训我和阿木一个屋子,睡醒之后发现阿木坐在一边椅子上好奇地盯着我看,我一边醒盹一边问他怎么。
他就问我,为什么要平躺还把被子都抱在怀里,好奇怪的睡姿。
很奇怪吗?我还没有回答,阿木就自顾自说,不过黑尾的睡姿也够奇怪的,你知道吗,他睡觉需要三个枕头!下面一个,左面一个,右面一个,把头完全固定住了。
那还能出气吗?我会想起高中时期春高比赛,音驹那个鸡冠头,原来那头型不是特意打理的啊。
不过幸好阿木没再往下问。
下车之后天已经快黑了,我没有去放行李,直奔阿治做学徒的店。
越离得近我越着急,没有等公车,直接打的过去的,我还特地嘱咐司机停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不然我一下车要是正好和阿治面对面,那不白瞎我的惊喜吗。
下了车之后,我看到那家店的招牌,我还特地准备了口罩和帽子,等到点好餐,要是恰好看到阿治,就拉住他一把揭开伪装——嘿嘿嘿,我已经等不及看阿治什么表情了。
天色已经很暗,路灯又没有升起来,只借着街两侧招牌的灯光,我越走越近……然后发现不知什么缘故,那家店还没开门,我停下看向四周,然后突然发现店旁边那条巷子里蹲了许多人。
我一眼就看到坐在巷口捏着吃饭团的阿治。
本来想立刻跟他打招呼的。
但是我仔细去看,又觉得哪里不对,就先停住脚。
阿治的后面还有一群人,和阿治穿着一样的围裙,应该都是店里的员工和学徒吧?这些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或者打游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只有阿治坐在最外面,看着街对面的方向,也不说话,沉默着,一口一口吃饭团。
阿治瘦了,明明在吃饭团,脸颊上都没什么肉。
看上去很累的样子,眼皮低低的,都快睁不开了。头发也长长了,比高中那时候还长一点儿,虽然怪好看的,但该去修剪了,有点儿遮眼睛。
……怎么孤零零的啊?
阿治最招人喜欢了。不管是在学校,在球队,没有谁和他相处不来。
那些人做了什么,阿治都不想理他们了。
他们凭什么不理阿治?
他们谁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生气,甚至比我输球还要生气,火噌一下就从胸口顶到喉咙,我甚至想大步跑过去,质问他们犯了什么错,要是敢欺负阿治,我的拳头就会落在他们鼻梁上。
我要这么做的时候,一辆计程车停在店门口,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我记得是这家店的店长,他快走几步将门打开,很急地招呼阿治他们往里走,然后就自己先跑了进去。
阿治手里的饭团还没吃完,他正要收起来,我看到旁边那个人的胳膊撞在他的手腕上,如果不是阿治握着饭团的手收紧,饭团肯定会被撞在地上。
我看到那个人露出没什么歉意的讪笑,口型大概是说什么不是故意的之类的。
搞什么啊?就是故意的吧。
我要一脚让那个人后悔!
可是阿治也站起来了。不算排球运动员,阿治的身材也很高大,几乎把那个人全挡住了。
我不知道阿治对那个人说了什么,但是阿治背对着我,挡着那些要从巷子里出来的人,把剩下半个饭团吃完,才转身朝店里走去。
后面的人似乎被吓到,站了一会儿才推搡着也钻进店里。
我提着袋子站在远处,看着那家店的招牌,站了好一会儿。
我没有冲进店里去,虽然如果我还是高中生的话,肯定会那么做。我提着给阿治准备的惊喜回了酒店。
估算着时间,等差不多阿治回到宿舍的时候,我就给他发消息:阿治,在做什么啊。
他回我很快,说刚进宿舍,好巧。
我说:没办法,因为我很厉害。
阿治:切。
我说:和宫选手见面的前一天过得怎么样,累不累啊,明天就能摸到宫选手的大胸肌了。
阿治:别说骚话。
阿治:不累啊,一点儿都不累。今天晚上师傅让我们比菜,我又是最高分。
他很得意,发了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我都能想象到这表情在他脸上是什么样,忍不住笑了声。
但是,明明就很累啊,为什么不跟我讲呢。
我问他:阿治每次都拿最高分,那其他人不会嫉妒你吧。
看,一到这个时候,阿治回答的就没有刚才快。我们面对面的时候他每次说谎我都能看穿,隔着手机也一样。阿治是全世界最不会撒谎的笨蛋。
这个笨蛋说:谁让他们做得就是不如我。不过才没有嘞,我们关系挺好的。
还说:我比你会跟人交往,少瞎操心。
骗子,这个满口谎话的骗子。
我将他两条消息读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我刚才看到的一股脑告诉他,质问他为什么说谎,关系好的话那些人在做什么,有没有欺负他,受委屈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种漏气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才分开多久啊,阿治就开始学坏。要不是我提早一天过来,是不是还被他这样偏,像傻子一样以为他在这边过得很好。
好生气啊……
我将愤怒全摁在触摸屏上:是吗?
混蛋说: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了吗阿侑,真担心你的职业生涯。
他竟然还说上我了!有没有天理了还?
我气得冷笑:明天准备好迎接宫选手吧。
这混蛋:放心,一定不。
现在还跟我开玩笑!
明天就让他混蛋变完蛋。
我带着这样的心情睡着的。
*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睁开眼了。
做了个不好的梦,阿治从远处朝我跑过来,一张脸刷白刷白的,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我好心疼,一边准备接住他一边大喊,“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阿治,我把他揍扁!”
结果阿治跑近之后,一拳砸在我的鼻梁上,说了句,“就是你这个猪头!”
我被一拳打醒。
啥啊……
我坐在床上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跑去洗漱,顺便冲了个澡,还换了身新衣服,这可是我特意挑出来的,为了给阿治展现一个成为正选的宫选手的气质。
把这一切都收拾完,还不到早上七点。
好慢啊,现在就想去见阿治。
但是早上七点就从大阪赶到兵库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不管了。
时间上的小小瑕疵根本不足挂齿,而且阿治还有错误在身呢。
我提上手机袋就出发,下电梯的时候就给阿治发消息:猪,起来没?我快要到了。
直到我出了电梯阿治也没回我。
不应该啊……
平常这个时间阿治早就起了。
我又发了一条,他还是没回。
是不是昨天太累了,今天我来他肯定请了假,才没起来。
阿治需要多睡一会儿。
我可以先去找个地方吃个早饭。
正这样想着……诶?V1联盟优秀二传手头脑一动——阿治请了假,他那群室友得去上班啊,那阿治的宿舍不就空了吗。
那我还等什么,直接去宿舍不就能见到阿治吗?他睡着我也可以看着他啊,恰巧,我这里有当初阿治给我的宿舍钥匙,当初我们离开家的时候都交换了,他也有我宿舍的钥匙。
说干就干,阿治的宿舍就在附近,宫选手打算直接冲了。
宿舍在店附近的一个小区里,我记得是哪一间,走过去的时候,我听见很嘈杂的声音。
我一惊,急忙朝那边跑,都没用我开门,阿治的宿舍门就是开着的,我听到里面打架的声音,还有低沉的吼声,“谁让你穿我衣服的,你有病啊!”
另一个人在喊,“诶你们说宫治打两份工手机烂了都舍不得换,找他借钱又说没有,昨天竟然去买新衣服,是不是去见女朋友!”
“藏得好深啊,咱们当这么久师兄弟都没见过他女朋友,人得多漂亮啊!”
“傻逼,给我脱下来!”
“诶,诶,我就不。”
周围的人在起哄,我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刺耳的嗡鸣声,我一脚踹开门,所有人都看过来。站在阿治前面的那个人穿着不合尺码的T恤,上面有小狐狸的图案,阿治穿上不知道得有多好看。
可是现在衣服却在别人身上,阿治穿着的T恤洗得都褪色了。
看着这群面目可憎的人,我恨不得,恨不得……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阿治满脸的戾气还没褪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把礼物扔进阿治怀里,一拳凿在那个穿阿治衣服的人身上,我要把他揍成烂泥!拳头砸在身体上发出闷响声,周围的人都不敢再围着,往外走,第三拳的时候我把那个人打到窗边,看着那个人眼里的惊恐,我脑子里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我要用这个人的脑袋把玻璃敲碎,直接让他下去——
“别打了!阿侑,回来!”阿治抱住我往后拖,可是我收不住心中的怒火,又在那人身上凿了一拳。
收手的时候没注意,磕到阿治,我听到他闷哼一声,才回过神,“怎么了阿治!”
阿治不说话,拽着我往门口走,那人躺在地上,说:“杀人了……杀人了,我我要告你们!哦……这是你那个上电视的兄弟吧,店长不是说他是什么V1联盟的什么二传,他打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打人,我让他身败名裂!”
“你随便说!”我瞪着他吼,“老子身败名裂也得把你打出屎!”
阿治本来用力拽着我往外走,听到他的话却停住,把我推到后面,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你,你干什么?”
阿治走过去,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你不是喜欢拿我的东西吗?”他对那人说,“你每一次偷窃,我都记下来了,证据就在这个破手机里。”他蹲下去看着那个人,“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还有外面那几个人,大家都是普通人,谁也别为难谁,学徒的期限也快到了,以后咱们各自找出路。”
“但是你如果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又或者是那几个人做了什么。我先把证据交上去让你蹲监狱,再把视频发到网上让所有人看看你做了什么。”
“对了,你们不就爱在宿舍聊闲吗?”阿治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他点了两回才解开锁,然后打开一个录音。录音内容从手机喇叭里放出来,声音很嘈杂,但是因为距离近,录得很清楚,是宿舍闲聊这些人说起自己的家人或者住在哪里。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哆嗦了一下。
阿治把录音关了。
我看着阿治的背影。
阿治的声音很平静:“咱们师兄弟一场,我没跟你们计较过。你们自己干过什么自己清楚,别做真让我生气的事,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
出去之后很长一段路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直到阿治走在前面问我,“你住哪?”
我看着他还攥着拳头的手,礼物袋子在他手里都被揉得不像样子,“……酒,酒店。”
“现在过去。”
阿治还在生气,我不敢多说什么,带着他回了酒店。刚一进屋门关上,阿治把袋子扔在床上看着我,我低着头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袋子,觉得自己好像要被骂了。
“不是说今天到吗?”
“……”
“谁让你去我宿舍的?”
“我……我就想给你惊喜……”阿治眉头紧锁的样子很吓人,我都不敢靠近他,我要是抱抱他,一定会被他一把推开。
“惊喜?”阿治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现在你知道了,这一点都不算什么惊喜。”
他这样我很难受,眼眶有些发酸,“怎么了?如果我不来,我知道他们这么对你吗?”
“所以呢?你就踹开门打人?!宫侑,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职业运动员了?你还打架,这么多人看着你打架,你想被禁赛吗,你想被勒索?你想等着他们胡编乱造你的丑闻??”
“我算什么?谁知道我是谁啊!”我吼他,“你都被欺负成那样了还想让我怎么样?!让我深思熟虑自己的职业生涯,看着那种烂人欺负你?”
“我没被欺负!他们算什么?我有办法对付他们,问题是你!你就不应该去我宿舍!”
我本来就还生气,阿治这样说,我瞪着他大吼,“我为什么不该去?我不该去就任由你糊弄傻子一样糊弄我!你不是说和室友关系很好吗?他们这么对你就叫关系好?那你昨天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吃饭团?那他们凭什么穿你的衣服!”
“你昨天就来了?”阿治瞪大眼睛,“你都看见了,你还给我发那样的消息,我还说我怎么看见一个身形很像你的人,还以为我眼花了,你在那儿看了多久?到底谁在糊弄傻子?你这个混蛋!!”阿治拽住我的衣领把我摁在床上揍我。
我根本就没打算还手,只是拳头要落在身上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谁混蛋?你不是说手机没坏吗?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了?你不是说你不累吗?那怎么瘦成这样?你还打两份工,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打两份工,你这个骗子!”
阿治也哭了,他的泪比拳头先砸在我的脸上,“你才是骗子呢,你最讨厌……”
我去摸阿治的手,原来他的手是冰凉冰凉的,全被冷汗浸湿了。我捂着他的手好半天都捂不热,原本阿治浑身的肌肉绷得很硬,过了会儿终于松下来,整个压在我的身上。
他身上有洗衣液的香味,我垂下眼就能看到他的衣服,不知道他已经洗过多少回了,原本的黑色褪成一种偏红棕的黑,我想到那件狐狸T恤,那是阿治特地买来穿着见我的,都怪那个人,全毁了。
阿治把脸埋进我的脖子里,我能感受到他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他本来哭得很小声,过了一会儿身体才开始因为哭泣颤抖,一抽一抽的,“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我可以见你之前再去买一身衣服,我只是看他穿着那身衣服膈应而已。他说要告你,我很害怕,不能那么做,你才刚当上正选……”
我的泪也止不住,鼻音很重问他,“怕什么,阿治那么厉害,不是全把他们的证据留在手机里了吗。”
阿治把我抱得更紧了,哭着说,“我也不知道那么做行不行,我吓唬他的,万一没用怎么办?”
我的手伸进他衣服的下摆抚他的后背,“他一副被吓跑胆的样子,不会怎么样的。”
阿治揪我的耳朵。“你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
我嘶了声,也去揪他的耳朵,“你才是,以后不许这样,才刚出来就学会什么都不跟我讲了。你小的时候受了欺负还知道找我一起去出头,现在还不如小时候。”
我硬要他点了头。然后问,“还有,打两份工是怎么回事?从实招来,别想糊弄过去。”
阿治嘟嘟囔囔,我拍了他屁股一把,他才肯说,“开店……需要很多钱,反正下班回了宿舍也是跟那群人待在一块儿,我想还不如多去赚点钱。”
我没好气,“那现在攒得怎么样了。”
阿治有些得意地揪我的手指,“还行,勉强能开一个小小的店,等到学徒结束之后我就打算试试了。”
然后他又支起身用那双通红的兔子眼瞪了我一眼,“你可千万别说什么让我用你的这种话。”他打了个寒战,“想想就恶心。”
“……”我说,“这么能干,也要把身体照顾好吧。你看看你现在瘦的,都快能摸到骨头了。”
关于这一点阿治无可辩驳,又心虚地趴回来,“我知道了……”
“个屁,”我毫不信任他,“以后每天给我报体重。重1kg有奖励,轻0.1kg重罚。”
“这一点儿都不公平!”阿治大声不满。
我抓着他的屁股乱揉,“我说了算。”
他掐着我的脸往两边儿拽,“那你说吧,惩罚是什么,奖励是什么?”
嗯……
我说,“奖励是豪华布丁套餐,或者放假我们挨个去探店。惩罚是一整天……”
不不不,一整天惩罚得也太重了点儿吧?
我改口,“惩罚是半天谁也不理谁。”
阿治瞪大眼睛看着我,最后哼了声,不说话了。
我再次改口:“那就……惩罚就是没有布丁,也没有探店。”
“这还勉强差不多。”
差不多还不行,还勉强差不多。
这人真是吃不了一点儿亏。
我把他往上托了托,亲他,“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呢,你都没看。”
阿治这时候才想起被他遗忘的手提袋,啊了声,手一捞把床上的袋子勾了过来,“什么啊?哇,最新款!”
他坐起来盘腿坐在一边儿,“哈哈,虽然我没说手机的事但是阿侑买了手机,我们心有灵犀。”
我就喜欢看他高兴的样子,也跟着坐起来从后面抱着他,十分得意:“那是当然了,快试试怎么样,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
我一边看他捣鼓,一边细细说起我选这一款手机的每一个理由,阿治很满意,我每说一点他就点头嗯嗯嗯,我刚开始还是得意的,后来发现这家伙压根在敷衍我,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呢!
喂!
我掐了他一把,他就嘿嘿笑着看我,“听到了听到了。”然后揽着我的脖子亲了一大口。
一双哭过的眼睛亮晶晶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咋啦。”
阿治说,“虽然是阿侑做正选,可是我没准备礼物。”
“没事,没事,”我很宽容的,手伸进阿治的衣摆里摸了好几把,还试图往下,“我又不贪心。”
然后被阿治一把扫开,“我要先看手机。”
好吧,真是的。
我搂着阿治左等右等,等他换手机卡,导数据,等得我都要趴在阿治的背上睡着了,这家伙才都弄好。他说完成,我一下睁开眼,把新手机旧手机全都放在一边儿床头柜上,抱着阿治翻身把他压在我身下。
阿治看着我咯咯笑,“你不是快睡着了吗?这动作也太急了吧。”
我趴在他身上,咬他嘴唇,慢慢阿治不再笑,闭上眼抱着我的脖子,我就动手脱他的衣服,含含糊糊说,“我们醒了就去买衣服,一口气买一百件。”
阿治咬我舌头,“不要乱花钱,买十件就可以了。”
“好吧好吧,那就十件。”
我抚摸他,当我进入阿治的身体时,忍不住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样让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分开,我一直陪在阿治的身边。都很久没有做过了,阿治里面好紧,我看他不太舒服的样子,就把动作放得很慢,直到他适应之后才开始用力,我控制不好的时候,阿治就会抱着我的肩膀让我轻一点儿,我真那样做,他又嫌我动作慢,问我有没有好好训练,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我只好证明自己一下。
一直胡闹到傍晚。我们两个好不容易清理干净,饿得不行。
我不让阿治再穿他的衣服,从包里找出另一身衣服给他穿。阿治换上之后,对着镜子照,很不爽,“你现在比我壮这么多吗?”
我恨不得把下巴仰到天花板,“惊讶什么?刚才在床上你还没发现吗。”
“嘁。”阿治白了我一眼走开了。
等我也洗漱完,我们先出去吃了饭,我又带着阿治去剪头发,我站在一边,一直想发表我的看法,比如说剪到哪里,要不要剪个什么形状,或者烫一下?
阿治压住我的手,很无奈的样子,“你让人家剪吧,老实待着。”
我就不再说话。
前面是一面大镜子,我转头看着镜子中的两个人,阿治正闭着眼睛由着理发师剪发,他虽然瘦了很多,但看着真像个大人。
我再看镜子中的自己,还留着高中时候的发色。最近一直在训练,我除了剪短过,也没有补染。发根已经变成黑色了。
虽然身体壮了,但也许是因为发色没变,总觉得我自己像个高中生。
我问阿治,“我是不是也应该换个发型?”
阿治睁开眼在镜子中瞟了我一眼,又闭回眼睛:“什么发型,光头?”
“啥啊,”我是认真的好嘛,最起码也得跟阿治一样,像个成熟的大人。
我左思右想。
阿治说,“要不烫了吧?我还挺想知道我烫完头发啥样的。”
“哈?那你自己咋不烫?”
阿治双手一摊,“没钱,没时间打理。”
无赖得很。
那……要不就烫了试试?其实我也有点儿好奇。
阿治剪完头发之后,我们凑在一起选发型,选来选去,最后我们看中同一种发型,我问阿治,“发色要不要也换一下?”
阿治看着我的头发犹豫了一会儿,“换吧?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旁边理发师很热心,凑过来说,“要不要试试这个,比你现在的色浅,烫发的话应该会很好看,现在很流行的。”
“试试?”阿治看着我。
我也同意了。
我的头发弄起来可比阿治的时间长多了,他坐了一会儿,揉了好几下肚子,我不知道是刚才吃得比较多还是再刚才我顶太深让他不舒服,干脆叫他去旁边休息室歇会儿。
阿治拿着我的外套过去的。
那边是玻璃门,我看到他进去之后坐在那儿摸索着看了会儿手机,过了会儿打了个哈欠就披着我的衣服睡着了,然后我才收回视线。
理发师一边给我弄头发一边闲聊,“双胞胎长得可真像,你爸妈很高兴吧,两个都这么帅。”
“还行啦,”我比较谦虚,“以前更像,现在阿治瘦了很多。”这一点儿的确让我很不满,总是忍不住说。
理发师说,“那你得督促他好好吃饭啊,看着他多吃,长肉难道还会比掉肉难吗。”
“没错,”我很赞同他的话,“我得好好看着他。”
理发师笑,“你们感情可真好。我朋友家里面也有一对双胞胎,关系也好得不行,但还是老吵架,感觉你们关系好像更好一点,不怎么吵架吧。”
“没有啊,我们也总吵架。”我说,“我们不光吵架,有的时候还打架,但是这也不影响我们感情很好。”
“呦,让人羡慕得很。”
头发弄好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我去休息室叫阿治,这家伙睡得很沉,我想着要不直接抱他回去得了,没想到我刚凑过去他就睁开眼。
眼睛还没聚焦就盯着我的方向。
嗯嗯,这个眼神我很熟悉。
当初我刚醒过来看着阿治的黑发时,大概也是这样的眼神吧?
不过阿治的震惊应该比我小,毕竟这次我们可是一起来的,而且是一起决定的。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才缓慢坐起来,“弄好了?”
从阿治的眼神中我知道,我的新发型一定很帅,这家伙看几眼就把眼睛错开。
他说,“交钱没?走吧。”
出了理发店的门,我不停往阿治眼前凑,“是不是很帅,你怎么不说话啊阿治?快看我啊阿治。”
阿治一把推开我的脑袋,“好好看路。”
“你害羞了。”
“才没有!”
路灯照亮街面,我们就向前走。
进了商场说到做到,我真的给阿治买了十套,还给自己买了同款不同色,还特地换了同一套离开的商场。
阿治看看自己又看看我,说,“小的时候妈妈总是给我们买款式一样的衣服,长大之后都是我们自己选了,很久没有这么穿过。”
他又看我们两个的头发,“不过以前这样穿还会被认错,现在我们发型发色都不一样,穿成这样也不会被觉得是一个人了。”
“虽然这样,其实我们还是很像啊。刚才的理发师就说我们几乎一模一样,不过阿治如果不这么瘦的话,估计这个几乎也能抹掉。”
“我发现你真的很在意这件事诶。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下次见面我体重肯定会有很大提升。”
“你最好说到做到,别忘了我们的奖励和惩罚。”
“知道啦知道啦。”
阿治只请到一天假,所以晚上回去我没有再拉着他胡闹,睡觉的时候他就像以前那样趴在我的身上。
没有开灯,屋子里很安静,过了会儿,阿治说,“感觉好久都没这样了。”
我也是这样的感觉,一想到收假之后,这又只能出现在我的想象里,我就很不甘心。
又想到阿治要回到那个宿舍,我就更糟心了,“那你一定要回那个宿舍吗?能不能换个地方住啊?”
阿治埋在我胸前摇头,“以前是想省钱,现在是觉得没必要。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家了,没必要特地再换个地方住。再说今天这么一闹,他们也不会怎么样了。”
我还是不满,“我说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你这样的人他们都和你处不来,果然就是渣滓吧。”
“我都说了啊,谁让我太优秀了呢?”阿治倒是说得很轻松,“师傅每个星期每个月都让我们比菜,每次都是我第一,师傅总夸我,而且第一还给奖金,嘿嘿,要不是这样我攒钱也没这么快。”
“你当然应该是最厉害的。”我从不怀疑这一点,“所以他们就嫉妒你孤立你了,不跟你好好交往了?这果然就是渣滓吧。”
“他们每天抽烟喝酒打游戏的时候我都在研究菜谱,他们凭什么比我好啊。自己不努力还不服输,不是他们孤立我,是我不想搭理他们。”
我哼哼两声,“就应该这样。”
“反正你别再乱来了。”阿治又打了个哈欠,抱着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听着他的声音,也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第二天阿治醒的时候我就醒了,他收拾好之后又坐在床边亲了我一口,问,“晚饭咱们一起吃,你早上中午吃什么?”
“我要吃你捏的饭团。”
“行,那你来吧。”
我迷迷怔怔抱着他亲了好几口,把他亲烦了他一把推开我,“要迟到了。”
我被推得摔回床上,支着脑袋自认为很帅地给他飞吻,“待会儿见。”
阿治扑哧笑出声,出门之前还在骂我,“傻死了。”
我睡醒之后,就收拾好,把头发也打理好,昂首挺胸进了那家店。那些学徒就在里面,看我进来畏缩了一下,然后装作没看见我绕开,是阿治把我引到座位上的。
他围着围裙,嘴角弯弯的,“这位客人,想吃点什么?”
我装模作样盯着餐单挨个看过去,然后正经问他,“有什么推荐吗?”
阿治笑着说,“不如,金枪鱼饭团?”
“好!”
阿治就笑着去准备了。
我哼着歌等,那另外几个学徒目光偶尔会扫过来,我就会看回他们去。
有本事就坐到我面前来。没本事就把眼睛收回去。
结果真正坐到我面前的竟然是店主。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坐到我对面。
“你好,宫选手。”
“你好。”我记得在宿舍的时候,那个烂人说过店长似乎有看排球比赛。
果然店长说,“我有在看比赛,你们上一场打得很精彩。”
“谢谢。”我说得很谦虚,其实听到夸奖还是很开心得意的。
我看了一眼阿治的方向,店长也看过去,阿治正在后厨忙碌,他完全就是一副能撑起店面的样子了,我对他结束学徒之后开起自己的店毫不怀疑。
店长说,“我很看好治。他做事认真,肯学又会自己动脑子,我叫他们做一道菜,哪怕步骤一模一样,治就是做得比别人更好,这中间的区别是“用心”。每次我见到他吃饭的时候,都是一副很幸福的样子,讨人喜欢得不行,我们料理师为这样的人做料理会觉得很满足。”
“他学得好,对料理的心好,长得那么俊,无论什么都很好,如果不是我的店要留给孩子,治又有自己开店的想法的话,我真想……唉。”
没错,阿治就是这么好。
正是因为他这样,得到夸奖,才被那些烂人欺负。店长知道这些吗,他有没有帮阿治一把?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不讲道理,但是我还是这样想了。
这位店长似乎很会看人心思,他其实也什么都知道,灰蒙蒙的眼睛盯着我看,“不遭人妒是庸才,宫选手。你打排球这样出色,难道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嫉妒过吗。”
有啊,不过那时候,我们是两个人,就算有人嫉妒我们,也不敢有人欺负我们。可现在这里只有阿治一个。
“治现在是被学徒们嫉妒排挤,以后等他独当一面,依旧做得比别人好,就会被同行排挤。到那时候,就不是藏他的东西,穿他的衣服,或者是动一些手脚这么简单了。治现在就要开始学,怎么面对这样的事情,怎么冷静下来,怎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怎么继续走下去,这也是我作为师傅,要教给他的一课。”
“……”
年龄大的人说起话总是这么有道理吗?
说到这里,店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治来了之后,我就很满意这个徒弟。我又一直喜欢看排球的比赛,后来你正选上场之后,我发现你们竟然是兄弟!说实话,原本我支持施怀登的,但是我觉得治的兄弟肯定很棒,看到你们的比赛,我立刻喜欢上黑狼了。”
我忍不住开心地笑,我沾到阿治的光了。
这位老人说,“我就看到网上的消息说,治高中的时候也打排球。月底治就要走了,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提出来,可以向你要一份礼物吗,我……很想看看治打排球的样子。”
这当然没问题。
整个假期我都和阿治在一起,收假之前我在装行李的时候,看见阿治坐在一边,很不舍,“都换手机了,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要是那些人还欺负你,就告诉我。”
阿治不看我,只盯着手机屏幕说知道,我知道他也不舍得我。
我又说,“等再放假,我就又来找你了。”
他这才肯看我,眼圈也有点儿红,“你又傻啦。我月底就回去了,可以直接去大阪看你啊。”
“那一定要来看我。我也要惊喜,我要一训练回去,打开宿舍门就看到你。”
阿治很较真,“首先,你都说了还算什么惊喜?还有,我进去之前会先过门禁,警卫肯定会告诉你的。”
“我说是就是。”
“好吧好吧,听你的。”
阿治把我送到车站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我感觉这时候我们一点都不像大人了,还像小的时候谁也离不开谁。要是分开太远,就会哇哇大哭。
“好好吃饭,好好长胖。”说出来我才发现,我像是在喊口号一样。
阿治笑了一下,说,“好好比赛,好好和队友相处。”
我们拥抱在一起,扭头之后我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念头,不然我怕我就不想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难免情绪低落,为了转移注意力想了很多事。
想起宿舍发生的事情,想起阿治的样子。想起那个人说知道我是阿治的兄弟要我身败名裂,也想起店长说阿治是他的爱徒,得知我是阿治的兄弟而喜欢上黑狼。
最重要的是想起阿治的改变。
原来,说要与人为善的阿治为了自己的梦想,也可以不合群。
我当然不觉得这样的改变有什么不好。
我只是突然明白小的时候打排球,我在旁边待得好好的,阿治为什么拿球砸我。
我只是有些心疼。
那时候有阿治在我身边。
他现在,我却无法陪着他。
我只能凭借手机,多多和他联系。有电话、视频在,我才能稍稍填补遗憾。
可这样的同时我又难以自抑地感到骄傲,这就是阿治。
这就是我的兄弟。他就是想做什么就能做得很好,好到让人嫉妒,这就是他。
……
……其实,现在我时常觉得阿治很帅气。
真的。
当看着身边这群队友,甚至是球网另一面或熟悉或陌生的对手时,我偶尔还是会不由自主想一想,阿治还站在球场上的样子,一定还是十分耀眼。
我可以把球托去任意位置,不用说一句话,阿治一定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现在这样说并不是觉得遗憾,是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阿治很帅气。
我看他努力攒钱,在家里都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出了家门悄悄打两份工。我明明就记得他小时候吃饭团的样子,脸颊鼓得圆圆的,满脸幸福,现在我看他坦然坐在那里一个人吃着饭团,我看他穿着洗过很多次的衣服,看他的旧手机屏幕都碎了,也打不了电话,还在用。被人欺负还知道悄悄留证据反击。
过不了多久也许他会在厨房兴高采烈地尝试新菜,或者垂着头,脸上是屏幕上反射的光,坐在那里认真计算启动资金,又或者是为了选择店面四处跑,胳膊上有了晒痕。又或者为了选地段更好,租金更低的铺面和中介扯皮……
我看着这样的阿治,想象着这样的阿治,觉得他帅气极了。
我仔细回想,小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进入排球俱乐部,阿治是第一个对我说出二传是最厉害的人才能打的位置的人。他那么小就知道二传手的厉害,可是他想扣球,就选择去扣球。
春高那场和乌野的比赛,明明是我被飞雄和翔阳的怪物快攻吸引,可是阿治却最先注意到翔阳对于排球的狂热,我又想起那场比赛他几次提起饿,提起翔阳,是不是那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走自己的路了?他既能发现别人的狂热,也能毫不迟疑去追求自己的狂热。
无需追忆昨天。
有时我觉得阿治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就在这样做。
无论是高中第一双胞胎的称号,还是超越常人的排球天赋,又或者是赢得多少场比赛还有荣誉,只要不是今日之物,只要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统统毫无负担放开手,然后走自己真正想走的那条路。
这正是世界上最帅气的人。
我当然要和这个最帅的人打一辈子比赛。
我也……想到我自己,阿治可以为自己的梦想孤立那些不需要他在意的人,曾经对与人为善不屑一顾的我,是不是也应该学着平易待人呢?
我这么想的原因有很多,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只算是一个,有一点点名气的排球运动员吧?就有人可以用我来威胁阿治,害得阿治浑身炸起来,忍不住用恐吓的方式来保护我。
也有像店长那样,认识阿治,喜欢阿治,又喜欢看排球,认出我们是兄弟,因此也对我偏爱的人。
如果阿治做了店主,如果我以后也越来越有名,会不会有人因为讨厌我,而因此对阿治生出抱怨,又或者是因为喜欢我,而对阿治多几分善意的人呢。
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是希望喜欢我的人多一点。
我想起之前经理对我说的话。
不是还说有商务在意向接触吗?也许我是应该有所收敛。
其实我的脑子里也不是被排球塞得一点缝隙都没有,我觉得阿治是这么想我的。
坦白点儿讲,我希望我能在热爱的事业中赚到钱,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段。阿治马上就要准备开店了,当然了,我要是再说把工资卡给他的话,肯定会被他痛扁。我也相信以他的本事根本不用我多管闲事。
但,我也想成为阿治的底气。
就像以前我们打比赛的时候那样,阿兰和角名都足够厉害,是我进攻的选择,但是也有那种我感到危机的时候,或者球路很不好的时候,我心里就知道,有阿治等着我。
我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交出我的信任,阿治肯定就在那。
现在就是这样,阿治有自己的选择,可是我希望他心里面也能有这样的底气。无论他怎么选择,无论他会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他都知道有我在那里。
只要他需要我,我肯定在。
*
回基地之后,依旧是训练,接着有比赛要打。
本来这场比赛的时间就在月末,又是和EJP,我们和角名约好打完比赛一起去吃饭。
结果店长那边临时有事,留下阿治帮忙,他没有办法来看了,不过他向我保证说肯定会看回播的。
比赛开始,我一看角名站对面就来气。可算是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们的对手总是咬牙切齿看他,这家伙太烦人了!无论是拦网还是扣球,甚至是得分之后的表情,这家伙都烦人得不行。他还特地凑到网前挑衅我!
而那个鹫尾,如果说角名是那种让人摸不准的选手,那鹫尾就完全和他互补,是一看就知道很稳健的选手,我怀疑是他高中三年长期给阿木堵漏的缘故,这人很会照顾自己队友的失误。
两个人一站在网前,我就想把他们踹走。
还有后面的古森……不愧是高中第一自由人,当初U18的时候我们一起训练过,我很清楚这位自由人的优秀之处,不仅仅是救球和接球厉害那么简单,他传球的位置都很精妙,基本上不存在接飞的情况,球不是以几乎停转的旋转速度飞向二传,就是可以直接给攻手扣球的程度。
尤其是,这家伙对臣臣的进攻方式非常熟悉,几乎能完美接起臣臣带旋转的球。
毕竟他们做队友的时间远远比做对手的时间长。
比分咬得很紧。
一直到终盘甚至追到了三十分以上,越是咬得紧,我的精神就越集中,球朝我飞来的瞬间我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晰,我能听见攻手的呼吸声,听见肌肉和筋骨舒展的声音,余光扫到了对方场地唯一防守空虚的地方,我将球直接传到左翼,攻手就位,我确信他能拿下这一分。结果他挥臂打在球上的一瞬间,我确信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挥臂的感觉和之前的球不一样,手和球接触的声音也不对,我心里咯噔一声。
球落地的声音和哨声几乎同时响起。
球出界了,比赛结束。
……
我的耳边是自己粗喘的声音。
我还告诉自己要学会努力控制,但是现在发现,这似乎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难的一件事。网前握手站在我面前的是古森,我确定自己刚才看见角名和他调换了位置,因为古森原本特地朝着佐久早去要和他握手的。
怎么,难道还担心我输了会不给他好脸色,又不是第一回打比赛,之前是我们赢的好不好。这胆小鬼。
我和古森握手的时候,想起他在场上的表现,说了句,“你第三场接的那球什么鬼,太厉害了吧。”
古森似乎有些惊讶,随即笑了,他眉毛好搞笑,笑起来的时候往上抬了一点儿,“谢谢,我也这么觉得。我有在努力练习。”这人真和佐久早是表兄弟吗?这是继U18后,我心底再一次冒出这样的感慨,太开朗了吧。
之后回到各自场边,我坐在那里喝水的时候,其实脑袋还是空空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如果是平常的话,我现在应该是在生气。
周围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我本来想把毛巾盖在脑袋上,结果盖到一半想起自己的发型,就重新拿着毛巾擦脸上的汗。
我觉得我的表情现在应该没有很怪,但还是先挡一下好了,还没有对着镜子练习过,要是很奇怪被拍下来发到网上,又被随便说可不好。
我仔细回想起最后一球的样子,回想起攻手起跳的样子。
起跳的高度没问题,位置也没问题,问题只出在挥臂的动作上,可能是战线太长,到最后肌肉跟不上了,我想起,这位攻手的年龄偏大,而且五局都没下过场,因为之前的状态一直没问题,所以我给他传球的时候也没有顾及,但到最后肯定是累了,他为了确保力度,用力比平常更猛,才出现的偏差。
我好像有两个脑子,一边在想这个,另一边则在不可思议,真稀奇,我竟然会在比赛结束输掉之后想这个。
好像有人坐到我身边了,我感到一股剧烈运动后的热气,我从毛巾里抬头看了眼,发现正是那位攻手。
他脸色也很差,坐在那看着自己的手,“抱歉侑,你最后传的位置很好,我却打偏了。”
“比赛嘛,就是这样,只好下次努力了。”
对方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
这曾经可是我最讨厌的话,估计以后也会是。
我一直都不喜欢听别人对我说“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下一次赢回来就好”这种话。
输了就输了,失分就是失分。
但我发现也许从今天起,我不再用它要求别人了。
我是这么觉得的,甚至还冲他笑了笑。
他一下站起来,正好阿木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还不去拉伸。”
这位老将脸色复杂,低声对阿木说,“我最后一球失误,侑,他好像输比赛傻掉了。”
阿木震惊,看看他又看看我,“侑侑!你没事吧!”
……他们这样会搞得我很无语啊。
“走了,去拉伸了。”我把两个人都拽走了。
比赛结束之后复盘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队友们几次看向我,除了阿木在那积极发表自己的看法,就连臣臣都看了我两眼,我之前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到底多深啊。
总之,整场复盘我都有认真听,没有被求胜的情绪把控。
结束之后我和角名出去吃饭,他一改赛场上欠嗖嗖的样子,耷拉着眼皮,沉默得很。
“咋了?”我一边给阿治发消息一边问他,“怎么看着跟输了比赛似的。”
角名抬眼看我,叹了口气,动筷吃饭,“没啥。”
我看他没精打采的很来气,“怎么了倒是说嘛,你这一点都不像赢比赛。”
角名沉默着往嘴里扒拉几口,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界面给我看:“你哭了?”
啊?
我拿过手机来看,发现竟然是推上人们放出的视频截图和现场拍摄,是我比赛之后坐在椅子那里两眼空空的样子,还有用毛巾捂着脸,还有后来抬起头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比赛打得太久,眼睛有些泛红的样子。
……就不能拍点儿我帅气的照片吗。
我又往下翻评论,意外发现下面的评论是这样的。
——以前还说他输不起,现在看他这样子觉得,比赛不想输很正常吧。你看他,都哭了。
——就是啊,竞技体育谁想输。
——哇,宫看上去好可怜,有点儿惹人怜爱。
——而且你们没有注意到他为比赛换的新发型吗?比之前还要帅,结果比赛还输了,他还想用毛巾盖头,不过估计想起自己发型了,又忍住了,委屈巴巴的。
——而且他和最后一球失分的球员也有好好说话啊,还拉着他和木木一起拉伸。
——没有人关注他的实力吗?全场五局打下来,终局打到三十分,托球质量都没有下降,那么稳定,还有几次二次进攻心特别脏,还有人记得当初影山选手采访的时候提到宫选手吗?那时候有人讨厌他的性格说他不配,事实就是还是二传更懂二传。
——不是吧?不会有人不知道侑是高中第一二传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高中最强双胞胎的名号很响啊,他还有个弟弟打球也很厉害,实力特别全面,二传技术也很好,当时看过排球月刊的人应该都知道吧,和他长得巨像,很可怕,两个人像克隆人一样。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开花,又把手机还给角名。
角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似乎像在看着神经病。
“我感觉他们说的挺好的。”
角名似乎也放松下来,眼皮又恢复往日的高度,“你开心就好。”
结束之后我们分开,我高兴得往宿舍走,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真的做得不错。
虽然球迷似乎有点过度解读我的表情了,但,这也是一种进步吧?
不过……
我看着黑色的夜幕,我的脑海里也有最后一球哨声吹响的那一瞬间。我确实,我不是不认输,只是还是有点儿不想输。
回宿舍在走廊里碰到了阿木,他挤眉弄眼,他那双大眼睛这样操作真的很做作,我问他怎么了。
他又别开眼说没事。
这分明就是很有事好嘛?
套阿木的话很容易的,我正组织语言,一边的门突然打开,臣臣省了我的麻烦,开口说:“门口碰见你弟弟了,把他顺便带回——”
“啊!”阿木大叫着去堵臣臣的嘴,“你别说了!这样就不是惊喜!”
臣臣惊恐地往后撤,“别用手碰我的嘴!细菌!”
我一喜,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跑过去,一打开门,阿治就坐在床上,抬头看向我。
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关上门跑过去抱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赶不过来吗!”
阿治就笑,“提前做完就过来了,怎么样,这个惊喜很成功吧。我刚到门卫那里就碰到木兔和佐久早吃饭回来,他们就把我带进来了。”
我抱着他猛亲了好几口。
他拍着我的背,问我,“输了比赛,很不开心吧。”
我有点儿憋不住,脸藏进他脖颈间点头。
“幸好我来了吧,今天你就能抱着我睡觉了。”
“阿治你咋这么好?”
“嘿嘿,那是当然了。”阿治揉了揉我的脖子,说,“我还听木兔他们说,你这次比赛完没有像以前一样,脸色那么不好。”
“怎么样,我是不是也很厉害!”我抱着阿治收紧手臂,“我也有在进步好嘛。”
阿治没有回答我,只是笑。
我抱着他,睡了很踏实的一觉。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那些在我心里乱窜的情绪都安静下来。因为时间还很早,我没有立刻睁开眼,却听到阿治的声音。
“阿侑?”
阿治已经起了,他坐在床边叫我,我没有吭声,想知道阿治突然叫我要做什么。
他有事都是直接把我摇醒的。
他坐在那儿,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抓住我的手捏了捏,声音是那么轻,“我以前叫你收敛,学会体谅,不要事事以自己为先。可你现在真的这样做了,我好像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我不知怎么鼻子一下就酸了,险些没忍住流泪。
阿治亲了亲我的手心,小声说:“我在网上看了,这次比赛似乎不少人夸你,和以前那些评价不一样了,难道是因为换了个帅气的发型?我觉得以后喜欢你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很难过,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竟然希望你还是以前那个人渣样子。”说完他笑了声,“你要是听见了,肯定会说我有毛病。”
我的额头被亲了一下,接着阿治就起身。
如果我不死死咬紧牙,哭声就会暴露我在装睡,我不会那么说啊,这个笨蛋胆小鬼,如果面对醒着的我,这种话他就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听见他收拾东西的声音。
阿治要回兵库了,昨晚说好我去送他的,但是现在我睁开眼,就会搂着他大哭出声,我就会不想他走,我好希望他在我身边。
我听见门打开又关上,周围另一个人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不见,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隔了半个小时才给阿治发消息,问他,怎么自己走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阿治说:我叫了啊,阿侑是猪,根本叫不醒。
你看看这个人。
我没忍住,眼泪就砸花屏幕,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很不满地回他:怎么说也要把我叫醒吧,说好了我去送的。
阿治的回信丝毫看不出他刚才对我说出那样的话的痕迹:谁让阿侑是懒猪,只好下回。下次再叫不醒就把你打成猪脸,这样你总能醒了。
我用被角擦了擦满脸的泪,又把被泪湿的屏幕也擦了擦,才回他:我的脸很贵的。
阿治发了个坏笑的表情:越贵越打。
胡说。
明明,你最舍不得。
亲亲我的胆小鬼
第三次将宫侑放在自己屁股上的手拍掉之后,宫治终于忍不住一啧,低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马上就好了,去外面等我乖。”虽然已经要到打烊的时间,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但是店员可都还在呢。
然而宫侑压根不回他的话,只是沉默地,执着地将自己的手贴在他屁股上,像个明目张胆猥亵人的变态。
宫治被晚间爆单塞得几乎要炸掉的脑子,终于因为这异常开始降速,他关掉水管洗干净手,把又摸上他屁股的爪子抓在手里,转过身看宫侑,就看到一张冷脸。
……怎么了这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
还给阿侑捏了他最喜欢的金枪鱼饭团啊,在那吃得可开心了,脸颊圆鼓鼓的。
宫治又回想了一下,这几天黑狼应该没有比赛吧,只是正常训练。嗯,阿侑的发型也没问题,皮肤状态也很好,很帅,谁看见都会夸他很帅……受伤了?
他赶紧将宫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没啊……别说受伤,身上连油皮都没破一点儿。
那到底是怎么了?
他正想问,本来垂着眼的宫侑看了他一眼。
是宫治最受不了的那种眼神,好像只是看他一下,又好像有点儿埋怨,又好像藏了点儿委屈,又好像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他们现在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都很顺利,他很久没见过阿侑这样了。可现在一看到,宫治的心脏就像是已经形成习惯一样发紧,他什么也不能再想,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叫在后厨的员工都出去,直接下班。
自己又把门关好,走到还呆站在那里的宫侑身边,将宫侑抱在怀里。
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贴住,宫治才稍微松了一点点气,一边抚摸宫侑的后背一边问,“怎么了阿侑?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亲亲宫侑的肩膀,“还是哪里不舒服?可以跟我说啊。”
宫侑也抱着他的腰,一点一点收紧,摇着头,还是什么话都不说。他的力气早比他们学生时代大了许多,怀抱紧得宫治不得不再往前近半步,腿也站不直只能整个靠过去。
这样子像是一点儿也离不开他啊。
宫治变得更心软,他无论如何也要知道原因。
要知道他们长大之后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不习惯把声音放慢一些,或是说什么肉麻的话,可唯独这样的时候,就是不习惯也已经不由自主让声音和缓下来,“说嘛。你不说我会很担心的。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其他人没见过宫老板哄人的样子,只有宫侑知道被这样抱着哄是什么样的感受,就算是再说不出口的话,就算是再有难过的地方,这时候也忍不住都被哄出来了。他手指将宫治的衣角卷在一起,本来闭得紧紧的嘴终于肯松开一条缝,漏出来的声音低低的,“刚才,在外面坐着的时候,听到旁边几个人说话了嘛……”
哦,看来是说了阿侑不想听的话。
宫治心里面有数了,接着等他说。
“她们说,因为饭团很好吃,本来也可以点外卖的,一直坚持来店里吃是因为店长很帅,而且屁股很翘。”
“啊?”宫治忍不住就出声了,这种事完全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所以,你刚才就跑过来摸我屁股?”
“阿治的屁股本来就是我的啊。”宫侑说得理直气壮,然后拍了宫治屁股一把,“哎呀你别打断,我还没有说完。”
“好吧好吧,你继续说。”
“然后她们还说……”
宫侑又停顿了,看来到了真正关键的地方,宫治有些着急,“说什么了?”
“她们说,以后饭团宫的老板娘应该会很幸福。”宫侑的声音变得更低落。
“……”
这话本身并没有让宫治有怎样的感觉,只是他明白宫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说出口的,反而也难受起来。
宫侑像是在掩饰不安一样,嘴唇贴着他的脖子亲了又亲,“她们说店长一看就是好男人型,会对妻子很体贴,会认真对待婚姻。”
宫治没有说话,宫侑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声音很快带上了鼻音,“听到她们这样说,我明明知道都不是真的,我明知道……可还是很不高兴。”
宫治的心跟着抽搐。
“有一天,你会丢下我吗阿治,你会把给我的爱分给别人吗?”
就在这句话之前,真的,就在宫治没听到这句话之前,他的眼眶还硬气得很。可当听到了,眼泪就立刻辣痛眼睛,宫治想笑一下,声音却因为哽咽而飘忽,“怎么会呢,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啊?”
“不是的,”宫侑额头蹭着宫治侧颈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她们的话就忍不住跟着想象,什么婚礼,什么安稳的生活,我越是不想听,就越忍不住去想……”
宫治很心疼,“你傻了吗?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你就应该赶紧离开那儿,过来找我啊。”
“可是你很忙啊,”宫侑的眼泪把宫治的衣领都弄湿了,“我看到你很忙了,就想着再等一等,可是她们一直说,我最后实在不想听了,才跑进来的。”
“不管我有多忙你都应该来找我,”宫治很不赞成宫侑坐在那里傻傻地听,只是想象他本来在那开心吃着饭团,然后听到旁边的谈话慢慢变得不开心的样子宫治都受不了,也开始懊悔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抱住他。宫治抚着宫侑的后颈,“我不想让你因为这种事情难过。”
“……我知道啦。”被宫治这样说,宫侑的心情好了很多,声音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沉甸甸的。
宫治看人缓过来,忍不住开始对那些话进行合理反驳,“而且,我问你,夫妻有可能离婚,离婚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也没有见面的必要。我们会那样吗?”
宫侑变得精神一些,如果他有尾巴的话,这时候应该翘起来一半,宫治再接再厉,“我再问你,夫妻的话,大多数也是二十多岁结婚吧?就算他们的婚姻能一直延续下去,到死的那一天,难道能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吗?”
尾巴完全翘起来了。宫侑支起脑袋看宫治,宫治也有点想笑,但是看自己面前这个家伙难过得挺认真的,就强行忍住不笑问他,“说话啊,是不是?”
宫治还在忍笑,宫侑却先笑,看着是想通了,一边嘿嘿一边抱着宫治扭来扭去,“是。”
宫治还问他,“结婚好还是我们好?”
宫侑大声回答,“我们好!”
宫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再说了,要是因为这种事,也应该是我更难过一点儿吧,网上可是铺天盖地说喜欢你的,还有数不清的人管你叫老公,不是现在还有个词叫什么,什么‘女友粉’吗?”说起这个,宫治能说的可就太多了,“甚至还有磕你和队友cp的,我光看见的都有三对了,每一对儿剪的视频都跟真的似的,照你这样子,我岂不是该抑郁了。”
“啥啊,”宫侑忍不住反驳,“那都是什么鬼啊,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
宫治捏了捏他的脸,“所以啊,他们也只是我的顾客,你说的这些人,我甚至连他们的样子都不记得,你还因为他们不开心。”
宫侑抱着宫治哼哼,“我知道啦,她们那样说,我就是,忍不住乱想嘛。”
宫治看着又恢复成往常样子的宫侑,舒舒服服抱着对方,“乱想也没事儿,你要跟我说,别自己一个人瞎闷在心里知道吗阿侑。你可千万不要高估自己,因为你根本不是那种自己能把事情想明白的人,今天表现得就不错,虽然刚开始摸屁股这不太好。”
“说你自己呢吧臭猪治。”某位二传手很不满意这评价,但是两只手已经一边一个盖在宫老板的屁股上,隔着裤子捏圆揉扁。
鉴于宫侑刚闹了点儿敏感的小心思,宫治本来打算纵容他一下的,没想到还没揉了几下,两人呼吸就重起来,体温都开始往上走,前面硬邦邦蹭在一起。
“……”
“……”
宫侑才不肯往后撤,凑很近舔宫治的嘴唇,“想做。”
“……在这儿?”宫治也想,但是他可接受不了在后厨做这种事。他知道宫侑肯定是忍不到回家了,“不行。去楼上吧。”
宫侑的手已经要往宫治裤子里伸,听到这话只能不满地嘟囔几声,抱着宫治,两人脚步混乱地朝楼上去。
宫治想起什么,“等一下,楼上好像什么都没有。”
现在要是让宫侑再离开宫治的皮肤一厘米,跑到便利店去买的话,他肯定会崩溃的,他路过自己刚才的座位时一把将包捞起,“先用护手霜,求求了嘛阿治。”
宫治也没说不行,因为整个人已经被半抱半推半提着上楼了,他见宫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泪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急死你。”
于是时间被雨丝拉得很长。
饭团宫在大阪的分店开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凌晨三四点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夜空依旧被霓虹灯染成红绿蓝粉。远处的楼很高,广告牌大得离奇,他们曾经还讨论过,如果一个广告牌掉下来,到底能一口气砸死多少人。
——宫治几乎有点儿站不稳。
他的睫毛和鬓角都是湿润的,脸颊也带着暧昧的红晕。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看到他的样子没准儿会脸红。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机会了,两三秒后,检查完门锁的宫侑跑过来,外套把宫治牢牢罩起。
贴在皮肤上的潮冷一下子被温暖锁住,宫治忍不住呼了口气,将拉链一下拉到顶,戴上帽子。肩膀上很快压上重量,是宫侑的手臂。
“还能走吗?”混蛋这样问。
刚刚的画面就又浮现,实在闹得太过头了。后悔因为心软答应了一些平常不会用的姿势,也有点儿后悔说出那种羞耻到不想回忆起的话。宫治的下腹好像又开始酸痛,他觉得不爽,干脆没搭理人。
奈何身旁的人很擅长得寸进尺又不会看脸色,揽着肩膀也不够,凑得很近,声音里还带着过后的沙哑,懒洋洋地,“我背你吧。”
“不用。”宫治推了推他的脑袋,叫他别靠这么近,耳朵被气息烘得发烫,“你站好点儿。”
宫侑听不懂人说话,往前跨了一步,重心一低,拽着宫治的胳膊一用力就把人背在背上。手刚开始位置没放好,太靠近腿根,宫治没忍住嘶了声,拍了一把他的背。
“嘿嘿嘿对不起嘛阿治,”他声音欠得很,调整位置的时候手还揉了揉,“还疼吗?”
宫治没好气,“你说呢?”
刚上楼的时候人明明是哄好的,到一半不知怎么就又想起来了,明明不是宫治的错,某个二传却开始用他上着高额保险的手折磨起无辜者,后来用手还不够,还上嘴,折腾得一塌糊涂,这么过分竟然自己还在那掉眼泪。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换个别的时机,宫治一拳把他揍床底下去。
“就这一次,没下回了。”宫治警告他。
这警告有没有说服力不好说,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两个人都常常言而无信。不过还是要表明一下态度,不然真让宫侑为所欲为,宫治觉得自己可能会坏掉。
“好嘛好嘛,听你的。”宫侑也不知道第多少次这么答应。
家又不远,两个人干脆不管车子了,就这么走回去的。进屋之后宫治被放在沙发边上,依旧提不起力气,揉着下腹往侧边躺,屁股火辣辣地发烫,根本不能碰东西,他眼睛已经闭上一半,“都怪阿侑,我不要动了。你负责。”
将人背了一路的运动员似乎连气都没喘两下。把门关好之后,就走过来先亲了亲快睡着的人,然后给宫治脱掉鞋和外套,脱掉上衣,半身的印记,下面也脱掉,更加惨不忍睹。
宫侑看上去倒很满意,哼着歌把宫治抱起来,朝浴室走去。
宫治头脑昏沉地想,这个混蛋是不是根本就是想借题发挥,下次绝对不要被骗得这么狼狈了。
*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想到就在这之后不久,像是被推着往前走一样,他们一下子变得很忙碌。连面都没见几回,只能隔着屏幕看到对方。
虽然有时候宫治觉得不太适应,但他也清楚这是因为阿侑被选入国家队——很值得全家人和朋友们高兴的事。消息刚下来他们一起回兵库的时候,阿侑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满屋子乱转。直到把爸爸妈妈夸奖他的话收集了一大箩筐,到了必须要睡觉的时候他才消停。
进了他们两个人的卧室,小孔雀又开始抱着他不停絮絮叨叨说这说那。宫治见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也跟着笑,然后就被宫侑的目光抓住。
宫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安静下来,牢牢地把他抱住,说,“你开心吗阿治?”
宫治不免回想起知道宫侑被黑狼签约的那天的情形,一种难言的幸福感几乎将他填满,那不是简单用开心可以形容的。可他又的确找不到更妥帖的形容,于是只好点头。
他在看着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往前走。
要想前进的话,迈完左脚,下一步应该是迈右脚,因此他觉得自己也在向前。这感觉不能更棒了。
宫治去看宫侑亮晶晶的眼,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傻死了,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是当然。”宫侑立刻赞同他的话,凑过来舔他的嘴唇。
之后房间里就只有他们接吻的声音,慢慢声音又变得急促,宫侑想要奖励,宫治说既然都理所当然了还要什么奖励,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宫侑随之要面对的是集训,以及各种活动和会议,有的时候两个人视频,宫侑总是没说几句话就举着手机睡了过去。
宫治会静静看他一会儿,直到自己也困得不行才挂掉电话。
他这边也有一些新的事情发生,饭团宫的生意越来越火爆,开始有节目找来邀约,饭团宫一下声名大噪,而且由于他的兄弟是国家队明星选手,就像是buff在叠加一样,很恐怖的热度。
饭团宫每天从早到晚都会排着长长的队伍,宫治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
虽然这么忙,但是他们两个人视频的时间却直线增加。以至于宫治不得不换一个续航时间更长的手机,他现在用的手机还是几年之前宫侑送给他的,现在续航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宫治看着那个已经旧了的手机,就想起当初宫侑送给他的时候的种种细节,他很舍不得,摸索了半天。但是他又想每天都和宫侑视频,因为他们现在老是很久不见面,他更不想错过和宫侑视频的时间。
于是只好把旧手机收盒,放进了保险柜里。
宫治很想宫侑。
偶尔要是宫侑的训练计划有改变或者突然有什么活动来不及告诉他,到了平常该视频的时候没有来电,宫治就会变得很不自在,忍不住在忙乱的间隙抱着手机长吁短叹。
有一次被井上看见了,问他,“怎么了老板。”
他赶紧把手机收起来,觉得有点儿丢人,就说没事,让井上赶紧去前面工作。
然后装作自然地也赶紧投入到新的订单里。
说起来和阿侑视频的时候偶尔听阿侑说话入神,他还做错了几单,但是人无完人嘛,而且他也都重做免单了,这不算是什么。
但是听见阿侑在电话那头笑话他不专心,宫治还是挺想等他回来揍他的。
周末的时候爆单,有几味食材用完了,暂时挂了歇业牌,宫治让井上和横田去买。
他和竹取在后厨继续就着有的食材准备。
他们终于能喘口气,也就止不住聊两句。
竹取问他,“老板,宫选手每天都跟你打电话,你会觉得烦吗?”
“不会啊,”宫治听到就否认了,不知道竹取怎么会这样问,“怎么会烦呢,我也想跟他视频。”
竹取说,“可是你很忙啊。我看有的时候你很忙的时候,也不会跟宫选手说待会儿再打过来什么的。”
宫治说,“他那边也很忙的,时间很宝贵,抽出时间来跟我视频也很不容易。”
因为正在量食材的缘故,竹取想了想说,“这其实应该和天平有点儿像吧老板。一边放着自己,一边放着对方,如果你觉得自己更重要,那事情自然需要为你让步。如果你觉得对方更重要,你不用想也会为对方让步的。”她觉得,自己如果有个男朋友的话,对方这样子她反正是会觉得烦,这个世界上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啊。
竹取的形容让宫治有点儿害羞,什么让不让步的,只是接个电话而已,但是好像也不能否认,于是只好嗯嗯应了两声。
而且,店员们似乎总觉得他很迁就阿侑。其实没有吧,阿侑很会照顾人的,之前他说每天下班之后背都很酸,阿侑听到,就特地跑去找黑狼的理疗师学按摩手法,回家之后天天给他按,开店初期的时候他饮食不规律,险些把胃病又引出来,阿侑就开始监督他一日三餐,训练再忙也从不落下,见不了面就开着视频吃饭,就像高中的时候他们不同班也要一起吃便当一样。
阿侑还会很认真地给他剪指甲,不是他那种只追求手部干净的剪法,而是边缘都磨得圆圆的,可好看了。他看阿侑握着他手指那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还提建议说以后阿侑退役了可以去开美甲店,害得阿侑白他一眼,说才没兴趣碰别人的手。
会在他压力大的时候带他去海边兜风。还压着他在车里做,做到他大脑一片空白,忘记所有烦恼,又把他抱在怀里说悄悄话。
还有店刚开起来的时候,一放假回家就跑来给他帮忙,他都告诉他了好不容易有假期应该好好休息才对,每次阿侑都说不累不累。还会给他拉顾客,阿侑认识的人他基本上都认识,因为阿侑都带他们来饭团宫吃过,还会在采访的时候对着镜头大方笑着说欢迎光临我兄弟的店。有的时候他担心这样到底对阿侑好不好,向阿侑提起,阿侑就跟他闹脾气,骂他有病,还说他笨得不行,他哄了很久才被原谅。
很多很多,说也说不完。
成年之后阿侑看上去好像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其实每当想起他做的事,宫治都会觉得很温暖,浑身又充满力量。
不过这些他不好对第三个人讲,自己回想一下,已经很开心了。
阿侑说今天放假要找他来的,待会儿他们就又能见面,宫治因此觉得今天很不错。
宫选手确实在赶来的路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宫治了,这次刚一得知放假的消息,他就立刻买了票,坐最早一班车过来的。到饭团宫还要坐一段路的公车,宫侑上车之后就走到了最后排坐下,一边翻手机准备给宫治发消息。
然后他看到两个穿着饭团宫制服的人,是饭团宫里的员工,记得是叫井上和横田,坐在前面几排,没看到他,他认识他们本来想打个招呼的,结果听到他们在说话。
“咱们老板那个打排球的孪生兄弟,你知道不?”是井上在问。
横田并没有说话,井上就自己接着说,“天天打电话,天天打电话,他不知道咱们老板很忙吗?电话一打就是半天,我听着,也就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啊。”
“这样很烦人诶,难道只有他的时间是时间,咱们老板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有几次我看老板跟他说话,都记错单子了,给客人免了好几单。我还看到老板对着手机叹气,应该也是觉得烦了吧?但是宫选手那么能折腾,不接的话他肯定又要闹,只能忍着听。”
一直沉默的横田终于说了句:“少说两句吧。那是老板的兄弟,不是你的兄弟,别瞎猜了。”
宫侑有些无措,却又忍不住听他继续说。
横田也果然没有打住,他不满横田的态度,继续论证:“我家里也有个哥哥,也一样,都多大岁数了,跟生活不能自理一样,什么都要别人迁就他。搞得现在我爸妈也懒得搭理他,我直接把他联系方式都删了,”他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能天天照顾他啊。我现在只记得小时候我们关系还不错来着。”
两个员工抱着食材,到站下了车,宫侑没下。
他刚得知放假时的那种喜悦已经一点儿也没有了,觉得手脚有些凉,腿变得没什么力气,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坐在那儿,一站一站的,快要坐到终点站才想起来走下去。
已经离饭团宫很远了。
宫侑左右看,周围很陌生,如果放在一个小时之前,坐错了站,他肯定要立刻和阿治打电话的。可是现在,他默默打了辆车,没有大惊小怪地跟阿治抱怨,也回了俱乐部。
手机上有消息弹出来,他去看,是阿治发来的,问他到哪了,怎么这个时间还没看到他。
宫侑盯着看了有一会儿,才发:俱乐部临时有点事,可能去不了了。
宫治很长时间没回消息,宫侑一直盯着屏幕,直到看到消息界面跳出一个单字的好,他好像才开始呼吸。
假期俱乐部里没有几个人,宫侑回到给他留的宿舍,开门进去之后,沉默地坐下。
他的耳边开始不停响起井上所说的话,也回想起许多细节。阿治确实很忙,因为最近饭团宫很火,他真的一下子忙了很多,有的时候他们视频,阿治都没有时间说话,只是把手机立在那里,一边和他视频一边捏饭团。
他总是忍不住想和阿治说话,他说了,阿治就会回应他。有几次的确阿治捏着捏着会突然停下动作,小声啊呀,然后手撑在案台两边,对镜头外的人说,“很抱歉做错了,我给您重新做,这一餐免单。”
这样说完,又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不说话了?接着说刚才的事儿啊。”
其实宫侑只是在跟他抱怨阿木总是抢自己的风头而已。
他当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还笑话阿治说他不专心,阿治也在那边笑。
他现在才意识到,这是在打扰阿治啊。
还有他总是问阿治这个那个,有的时候放在家里的东西他忘记在哪,知道阿治在工作,他还是直接打电话问了,阿治会骂他是猪,然后准确说出他要找的东西的位置,他就会又不服气又觉得阿治非常厉害。
现在想想,好像真的很差劲。
听井上说,阿治对着手机叹气,是不是也觉得他很烦啊。
宫侑对这样的猜想感到害怕,只是想一想,已经难过得想哭。
他有听到井上说他那个兄弟……他不想变成那样。
或许他是不是应该更独立一点儿,不要老对阿治说那些有的没的小事,阿治就不会讨厌他了。
之后的几天,宫侑一直在想这件事。
宫侑没有再和宫治视频,晚上的时候宫治打电话问怎么回事,他努力扬起笑容,说,没事,就是训练提前了。
宫治大约是信了,皱着眉呼出一口气,问,“假期也要占啊?”然后又对他说,“好好照顾自己。”
宫侑说好。他觉得宫治还是在乎自己的,并没有井上说得那么严重,因此变得没那么难过。
假期结束之后的比赛,宫侑状态不佳,比赛输掉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教练单独叫他出来问过,阿木和臣臣也问他怎么了,他不想说,就说自己没事,下次一定会调整好的。
也就没人再问。
宫治打过电话时,宫侑其实一直在等。
他的没事可以糊弄其他人,可不能对阿治这么说,不然阿治一定会生气的。
果然电话过来,阿治先是看着他,慢吞吞地问,“输啦?”
“嗯。”宫侑趴在被子上点头。
“怎么回事啊,我看到你的托球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阿治的声音很温柔,哄人一样,宫侑觉得委屈,几乎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可他仔细看看屏幕里面的那个人,累得都有黑眼圈了,声音也哑哑的,是不是没有好好喝水?
井上说的那些话又响在耳边。
他就又赶忙笑:“谁还没有状态起伏的时候啊,看我下回拿下二十一分。”
“这么有零有整?”阿治笑他,不过很快,就又不笑了,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知道,是有二十一分宫侑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宫治眼神里藏了一些担心,但是宫侑这样说,他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安静了很久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宫侑耳边又一下想起井上说阿治对着手机叹气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怕回去,怕亲眼看到阿治那样。
而且他还把比赛给输了。
因为心思很乱,为了不让阿治发现异常,他慌忙间竟然说,“最近新赛季马上就要开始合宿了,可能,嗯,这段时间先不回去了。”
“可是……”宫治一皱眉,他想说之前的赛季也不是这样啊,可看宫侑输了球失落的样子,他又不好再只是因为自己舍不得就偏让宫侑回家,如果留在宿舍能更好帮他找回状态的话,那也只好这样。
宫治叹了口气,也勉强道,“正好,我也忙得很。猪留在宿舍也省得我照顾了。”
宫侑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马上就要维持不住表情,他干笑两声,“阿木好像在敲门,我先挂了阿治。”
“那,照顾好自己。”
“好。”
手机上的人像随着通话结束不见了,宫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
最近宫治心情不太好。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宫侑跟他视频少了,问是怎么回事?就说是因为训练很忙。
那是有多忙?以前也不这样啊。
但是他问一次,问两次,要是老问岂不是显得他很烦人,也许还有点儿赌气的成分,他就不问了。没想到他不问宫侑就更不打。
开始,宫治以为宫侑在闹什么脾气,但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没有发生任何事啊?
难道是在那儿训练吃得不好了?可是也没有再叫他去送过饭团。
接着是输掉了两场比赛,宫治隔着屏幕看着场上的宫侑都替他担心,阿侑看起来状态不太对。比赛一结束他就打电话去问,结果阿侑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很不希望他问,好像想立刻挂了电话的样子,宫治真生气了,最后忍不住说了句重话,“你最近好好调整吧。店里很忙,没事的话就先别视频了。”
他没看宫侑的表情,直接把电话挂断。
他感觉很不安。
阿侑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奇怪到让他有点儿害怕。
他很了解阿侑,阿侑是一个很擅长表达感情,很擅长表达爱的人,细数他们这么多年,阿侑都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样这么……可以说是冷淡吧。
阿侑对他冷淡,宫侑对宫治冷淡……这件事发生之前,可以说宫治完全想象不到。
因为阿侑就是那样一个人,对他爱的一切可以投注无限的热情,宫治曾被那样对待,所以计较得格外分明。而对于他不爱的……
宫治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这一天到了该闭店的时候,宫治等所有人都走了自己坐在店里。
他必须有一点儿时间思考,在家里他感觉太空荡,店里似乎好一些。
最近阿侑比赛表现得不好,网上有很多很多粉丝骂他,宫治看着那些污言秽语很心疼,忍不住用小号挨个骂回去。他一边这么做,一边觉得阿侑现在这么难过,他总是在想阿侑对他的感情是不是发生什么变化这种想法很自私。
可是又忍不住地想。
阿侑现在名气很大,就是因为已经是喜不喜欢排球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字的程度,所以优秀时夸奖声多,表现不好的时候骂声也会更多。一举一动都会在不理智的粉丝眼里放大化,阿侑本来就如履薄冰了,假如,他是说假如,假如他们的关系被曝光的话。他根本不敢想象阿侑会面对什么。
他连着想了这件事许多天,甚至是连着几天也睡不着,加起来也没睡几个小时,最后他觉得,是不是还是不要联系更好一些。
阿侑是不是也想到这些呢?他会不会是在给他时间适应。
适应他们回到普通的兄弟关系。
宫治忍不住这样想。想着想着就会哭出来。
他每天就像得病了一样,在店员面前一切正常,对客人面带微笑,但是一迈进家门就会开始哭。
如果阿侑给他的不再是爱,那他没有一点办法。
每天行尸走肉一样到了饭团宫,宫治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有一天他在店里的时候,外面突然闯进来三四个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干瘦男人,很邋遢,身上还有一股很长时间不洗澡的油臭味。
“你就是宫治?”男人是直朝他过来的,走到他面前打量他,“长得倒是真像,好找。”
宫治问他,“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儿?是有大事儿。”干瘦男人嗤笑一声,“宫治是吧,你不是宫侑他兄弟吗?让宫侑把心思好好用在托球上啊,别一天到晚宣传这个破饭团了。你是吸血虫吗?靠兄弟的热度赚钱啊?那也有个限度吧。”
他说的话难听,有熟客听不下去,怒斥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只有看排球的人,人家做的就是好吃啊你吃了吗你张嘴就来。”
干瘦男人就瞪他,“你谁啊,我跟你说话了吗?我跟他说呢,宫治,宫老板,我说真的,你还有点儿良心就劝劝他,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妈的跟那么烂的队伍打比赛,老子压他以为稳赢来的,传的那是狗屁啊!场场输,害他妈我输了一大笔钱。”
宫治挡在客人前面,对着干瘦男人说,“有事儿我们可以去后面谈,你这样影响我们做生意了。”
“还做个狗屁的生意啊!老子房子都要赔进去了,宫侑他妈的就是因为你输的,你给我赔钱!”
宫治脸色冷下来,他和善的气质随着表情变化消失不见了,干瘦男人有些被唬住。
宫治嘴角缓慢扬起恶劣的笑,盯着干瘦男人,“没见过人输比赛啊?赌个球还有脸跑这儿狗叫?”
“我草!”干瘦男人没想到一个小白脸是这种态度,又没面子,又要强充厉害,大骂一声,“给我把他店砸了!”
“报警。”宫治朝站在他身后的店员说。
干瘦男人砸了个瓶子,用破碎的一端指人,“谁敢!我弄死他!”
店员们僵在原地不敢动,客人们吓得惊呼着跑了出去。
站最前面的干瘦男人一把扬了一张桌子,桌上的东西哗啦啦碎在地上。又有人冲着宫治来,宫治伸手就将对方冲过来的拳头抓住,他的身高和力量都占优势,对方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店里除了宫治,横田的体格是最壮的,见到宫治身后有人想拿凳子抡他,他跑过去一把拦住,自己反而被砸了一下,店里打得一团乱。
竹取吓得躲在柜台后面,她知道这群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真闹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必须得报警,于是还是手抖着偷偷报了警,趁乱小声说清了具体位置之后就躲在那儿。
警察来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倒地上了,宫治没什么伤,就是肋条上被打了一拳,站在一边儿喘了几口气。他给警察讲明情况,那几个闹事的人就被拉走了。
……
到处都一团糟。
店员们很沉默,宫治平复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神色不要看起来太难看,“好了,都别愣着了。收拾吧。”他开始把餐桌上一塌糊涂的饭菜往垃圾桶里收。边收边有些心疼,这都是刚蒸好的大米,是北前辈种出来的最好吃的大米,还有刚买的菜,全被糟蹋了。
随着他的话,店员们开始动作,竹取很麻利,几下就将两三张桌子都清干净,而一边的井上却慢吞吞的,一边收拾一边说了句:“宫选手比赛失误干嘛跑来找饭团宫的事儿,就算是兄弟也该分清是非吧?”
“别乱讲了,快收拾吧。”竹取觉得他话说得不对,尤其对于他们老板来说,这句话一定不对了。
“我哪有乱讲?咱们店里生意一直就很好,这也不全是因为宫选手吧,这不是平白受连累吗?”
“……”竹取发现井上有时候很擅长自作聪明,平常在店里迎来送往明明挺机灵的,但是来了这么久也没搞清楚老板和他兄弟之间的感情,不应该由他随便说的。
宫治动作果然停住,将垃圾桶放在一边。
井上的声音不小,其他店员也都停下动作看过来。
本来就心情不佳的宫治脸色变得更难看,除了遇到事儿,他在外人面前鲜少有情绪上脸的时候,猛然这样,神色变得冷硬,又凶,店员们都有些不安。
“你,走吧。”宫治看向井上,“你被解雇了。”
“为……”井上睁大眼睛,“老板,我只是随口——”
“无所谓,”宫治打断他,“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原因,你被解雇了,这个月我会按整月的工资发给你,现在就走。”
井上似乎不敢相信他就因为说一句话就被解雇了,但是宫治的神情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没有留下一点儿回旋余地,井上脸上挂不住,表情连着变了几变,最终冷哼了一声,摘了围裙甩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饭团宫的门。
宫治没动,店里的其他人也就没动,都不大自在地站在原处,看着宫治的方向。
“谁要是跟他的想法一样,现在也可以走,请另谋高就。”宫治看向店里的人,干脆把话说清楚,“我的店里不需要这样的员工,不需要这样的抱怨,也不需要谁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人说话。
“这家店的名字叫饭团宫。宫侑是我的兄弟,我都没觉得这算什么事儿,还轮不到谁来不满意。”
饭团宫里依旧很安静,竹取最先反应过来的,“知道了老板。”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稀稀落落地回应。
宫治虽然依旧心情不好,但是不希望店里气氛太僵,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缓和下来,“行了,那就快收拾,今天的工资按两倍算。横田,你刚才拦人的时候被砸到了,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回来医药费我报。竹取,把闭店的牌子挂上,收拾干净,我们下午再开。”
“好。”店员们回应他。
宫治装作若无其事,把店里收拾好,下午正常开张,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迎接顾客,捏饭团,店员们看他这样,情绪也稳定下来,开始像往常一样做各自的工作。
等到关店回家的路上,宫治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砰砰砰地跳,他觉得不太好,走到路边扶着绿化的树木站了会儿,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神经质一样在电话界面和聊天界面来回切换。
好几次差点儿就摁下拨通电话的按钮,但还是停住,静静看了会儿电话界面上那个人的照片,是当时他选的,那个人抱着他睡得很没形象的样子。
宫治擦了擦眼睛,收起手机回家了。
这个假期,宫侑依旧没有回来。宫治晚上自己在家里,开始觉得房子很空,他想了想,还是回了兵库一趟,去看爸爸妈妈。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有家人在身边,心里似乎安定了一些。晚上的时候爸爸叫他一起喝酒,爸爸是很乐天派的那种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宫治好像渐渐忘记了那些不太好的记忆。
一不小心就喝醉了,唯一留在宫治心口挥着不去的苦涩,似乎只有这个家少了的另外一个人。
他不知道阿侑什么时候才肯回家,回来之后他们见到会说什么呢?
阿侑以后只想把他看成兄弟吗?那样宫治会觉得很陌生,他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因为相比起正常的兄弟,他们从懂得感情开始,就一直在做不正常的兄弟。
但即便是要宫治从现在开始矫正,也比不联系好。
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宫治感到很痛苦。
他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最后醉倒在桌旁,大概是爸爸将他架起来,隐约还听到妈妈絮叨的声音,好像他自己也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渐渐就失去意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头针扎一样疼,他冲了个澡换衣服出卧室,妈妈正在厨房里,不知怎么有些出神,他叫了一声,妈妈有些慌忙地回过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关了火,“醒了啊阿治,醒酒汤煮好了,待会儿你和你爸爸一人喝一碗。”
宫治就走过去帮忙盛,有些奇怪妈妈刚才那样子,“怎么了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妈妈摇头,“没什么啊。”说着她忍不住看了宫治一眼,“阿侑最近还好吗?有没有给你发个信息。这孩子训练一忙,我和你爸爸都联系不到他。”
宫治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挺好的,就,训练呢嘛,也没什么事儿。”
他不想听到和宫侑有关的话题,把一大碗醒酒汤都灌下去之后,说,“妈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过一阵儿再回来看你们。”
“哦……好,你昨晚醉得那么厉害就别开车了。”
“没事,我现在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啊。”
爸爸还在睡,妈妈把他送到门口的时候,叫了他一声,“阿治。”
宫治回过头,看见妈妈眼里担忧的情绪。
他差点憋不住,稳住脸上的表情,笑问,“怎么了妈妈?”
“你还好吗阿治?”妈妈说话变得犹犹豫豫,“有什么事情要跟爸爸妈妈说吗?”
宫治没有看破其中的意思,只以为是因为他店里的事情绪不对被爸爸妈妈看出端倪,他就说,“没事儿,真的,我先走了啊。”
然后挥了挥手,回转头离开。
店里有人闹事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生活还在继续,这件事好像没带起什么影响。只是有一点儿出乎宫治的意料。
爸爸妈妈开始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了。
这让宫治措手不及。
第一回电话问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连声音都没控制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就好像偷来的快乐到了期限,上天也要把他从阿侑的身边赶走。
但是他一问,妈妈就沉默了,那沉默让宫治感到不安。在他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之前,妈妈又给他找来台阶下,“你和阿侑年龄都到了嘛。你看看周围,也没有二十七八岁连恋爱都不谈一个的,阿侑训练太忙了,你可以先试着接触接触嘛,又不是什么坏事。”
宫治对着妈妈是生不起气来的,只好找借口,“我店里也很忙的,最近生意真的忙,我也没时间谈恋爱,就别耽误人家小姑娘了。再说二十七八岁又不老,不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妈妈还想说,宫治看了眼后厨的方向,说,“妈妈我这里正忙呢,先挂了啊。”
等到电话挂断,他才松一口气。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过了几天,妈妈又打电话过来,试探着提起另一个女孩,说是同事家的孩子,性格也好,人也漂亮,而且也很喜欢吃,肯定很有共同语言。说得好登对,就好像笃定宫治见过就一定会喜欢一样。
宫治只觉得这是上天更严厉地催促,催促他和宫侑分开。
他再一次拒绝,这次妈妈沉默得更久,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原因,他说不出来。
爸爸接过电话,他的声音里也全是担忧,说,你们两个长大了,是不是太黏着对方才不愿意去见女孩子。反正现在资金也宽裕,不如尝试一下分开住。你们现在的房子不是靠近饭团宫吗,可以给阿侑租一个俱乐部附近的房子啊。
宫治几乎要崩溃。
他看着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一边流泪,一边还要装作没事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现在不考虑那些,让我们自己决定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没想到这又只是他惩罚的开始。
那个赌狗在店里闹事的事情被不知道哪个顾客拍下来发到网上,也许买了流量,在时隔这么久之后猛然爆发,一瞬间就人尽皆知。几乎是同一时间,附近几家饭团店突然推出了饭团宫的几种独家口味的饭团,饭团宫的配方被泄露了。
稍微打听了一下泄露人的样子就知道,是井上干的,不知道卖配方拿了多少钱,现在早躲到不知哪里去了。
本来后者还好,宫治可以再研究新的口味,而且他的定价已经足够实惠,用料又足,基本上不存在竞争的空间,问题就在于事情赶到一起,饭团宫的生意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宫治不仅焦头烂额于店里的生意,又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对宫侑有什么影响,毕竟宫选手名声很响,他有个在开店的双胞胎兄弟这件事网络上也都知道,一度占据娱乐新闻的视线。现在店里出了岔子,怕有人想要火上浇油造谣。
不断有亲朋好友关心这件事,北前辈、角名、阿兰,稻荷崎的朋友们全都发来信息,角名凑巧在大阪有比赛还来看过他,赤苇也在问,就连还在巴西的日向也看到了网上的事,问他怎么样。
爸爸妈妈也打电话过来,宫治担心自己在这样的情绪下会失控把什么都说了,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接,只是发消息报了个平安,还有希望爸爸妈妈最近不要过来,这件事早已经过去了,只是网上在小打小闹而已。
只有置顶的那个人,一条消息也没发来过。
夜里宫治静静地盯着对话框,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算是要做普通兄弟,现在是不是也可以说句话了呢?
就反复困顿在这种日子里,终于有一天,在后厨的时候,不稳定的情绪外显在身体上,去搬调料的时候,宫治眼前突然一黑,头懵懵地朝后倒。
然后被人扶了把,宫治听到一个声音,“怎么了老板?”
是横田,宫治没发出声,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恢复清明,好几个店员都围过来看着他。
竹取看到宫侑的脸色,不知怎么有点难过,“去医院看一下吧老板,你脸色好差。”
宫治确实感觉身体出了一些问题,让店员们照顾好店里,出门的时候竹取还问了声,“要不要叫个人跟你一起去啊老板。”宫治说不用。
他自己去查的。其实他不喜欢一个人来医院,但是宫侑不在,别人他也无所谓谁来。
检查结果出来,说是血压有点儿高,得吃药。
高血压?
宫治不太了解,但是这不是爷爷奶奶才会有的病吗,他的爸爸妈妈都没有高血压啊。
宫治很茫然,拿了药出门之后,坐在医院的花坛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些绝望来。
他记得自己今年是二十多岁,对吧,好像还没有到三十啊。
他记错了吗?
不知道坐了多久,风都有些凉了,也许过去了几个小时,他才站起身,手机里有消息,是竹取说,她已经闭店了,如果老板查完身体就直接回家吧,她也把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检查好了,还发了一张检查的清单。
宫治浑浑噩噩朝着家的方向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
远在北海道训练基地。
训练场边上又响起教练的骂声。
骂得很难听,宫侑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几乎听不见教练的话,脑海里一直回想那天阿治临挂断电话之前对他说话的样子。
那么不耐烦,那么不想看到他,和平常吵架根本不一样,真像井上说的那样吗?他有在努力改变了啊。是不是……因为他一直在输比赛?
网上把他骂得那么厉害,甚至是诅咒他……不会有人去找阿治的麻烦吧。
阿治说不要联系了,是不是已经有人找了他的麻烦,阿治讨厌他了?
他低着头,眼泪就往地上掉。
教练看见,骂得更狠,“你还哭?宫侑,你都多大了?你自己想想你最近在比赛上托的是什么烂球?知道网上怎么骂你的吗?真想让别人把你从正选上踹下来啊?”
教练知道宫侑的实力,他不明白,“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也不是这样啊。家里面有事?有事你可以说,大家一起解决,能不能别每天游魂一样在场上乱晃,啊?看得人想抽你,网上有些话,”教练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难听话,“你不怪他们骂,打得实在是,烂!”
木兔和佐久早时不时看向宫侑,木兔已经抿起嘴了,很明显担心的样子,佐久早则是隐隐皱眉。
他们正在对练接球,一边练,木兔忍不住说:“侑侑到底怎么了,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佐久早没说话,但他猜测这件事多半和宫治有关,因为除了排球之外,他没见过宫侑对和宫治无关的事有过这么大的状态起伏。但是这个话题他觉得不那么能轻易提起。他们三个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宫侑宫治两兄弟那种离得近就不可能看不出的感情,可能只有木兔还没看出来。
有一天他路过宫侑宿舍的时候,听到宫侑在哭,哭得很难过。他过去敲门,结果里面又假装一点动静都没有。第二天,宫侑若无其事地跟他们说话,可是一站在场上,他状态就会肉眼可见变差。
几次比赛失利,网上出现一些不好的言论,说宫侑年龄大了,手感差了,该退役了,这纯属无稽之谈,他和木兔最清楚宫侑这几个月的状态,罕见地完全被情绪影响,比高中时期的木兔还可怕,甚至这种影响已经严重到在日常训练的时候走神导致手腕扭伤,赶上最近没有比赛,这件事干脆直接被压下来,宫侑一直在做康复,最近才刚好一些,撤掉了护腕。
他和宫治之间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不止是赌气闹别扭那么简单。佐久早啧了声,还是决定要么就今晚,和木兔一起对宫侑讲明白,不然以宫侑的状态,可能真要遂了网上那些恶劣言论的愿。
佐久早将球朝木兔的方向扣去,“今天晚上,去他宿舍。”
木兔将球接起,眼睛还是不停朝宫侑的方向瞟,一边猛点头说好。
也许是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犬鸣也过来,低声说,“是不是因为饭团宫的事儿?”
佐久早和木兔都看向他,“饭团宫怎么了?”
犬鸣很意外,“你们竟然都不知道吗?前几天网上的新闻,我刚看到的,饭团宫店被砸了,据说对方赌球赌咱们赢,结果输钱之后跑到饭团宫闹事。阿侑现在这样,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
佐久早和木兔对视一眼,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真的,虽然咱们这边的训练基地信号屏蔽,但是我发现东南角有个洞能钻出去……”
佐久早有些无语地看了这位前辈一眼,在想晚上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宫侑。
木兔已经有点儿憋不住了,如果不是宫侑还在挨训,估计他现在就能把人拽到一边儿说这件事。
没想到还没轮到他们说,那边通知有媒体要给队伍采访。
教练终于才放宫侑走,等宫侑垂头丧气赶过来,木兔忍不住要说的时候佐久早扯了他衣服一下,还是等采访完再说吧。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他忘了,记者可不像他们这样消息闭塞。
当记者的目光扫向宫侑的时候,佐久早几乎立刻就知道他们要问什么了,黑洞洞大大小小的摄像机对准他们,连阻止都来不及。
“宫选手,请问您是怎么看待前段时间有赌球的粉丝因为您比赛失利,跑到饭团宫闹事的呢?”
佐久早的余光里,听清记者问题的宫侑脸唰一下白了。
宫侑几乎在听完问题瞬间就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不解看向提问的记者的方向,正要开口问,工作人员已经上前出声说:“抱歉这个问题不在我们回答的范围。”
公关的木村跑过来把宫侑拉起来,先带他离开了。
一直走到无人处,宫侑停下脚步,心脏怦怦乱跳,他直直看着木村问,“那是什么意思?阿治怎么了啊?”
木村叹了口气,“本打算过两天再跟你说,这件事牵扯到你,公关部已经有应对方案了,没想到……”
宫侑不想听他说那些,抓住他的手问,“阿治呢?他有事吗?”
他的手很冰凉,甚至出了冷汗,木村顿住,最终拿出手机给宫侑看那段已经保存到本地的视频。
宫侑一把抓过来。
镜头里很乱,一看就是匆忙拍摄的,但是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站在人群最中间,最高也最明显的身影。
外放的声音不断吐露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听得宫侑手开始发抖,脱手的手机被木村一把接住。宫侑转头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跑去。
木村快步跟在他后面,“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他。”
木村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天,阿治没事儿,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去看过。”
宫侑只是停了一下脚步,双眼通红看着木村,哽着说,“我去找他。发生这种事我怎么能不在阿治身边呢?他胆子那么小。”
他头也不回跑走了,木村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追。
宫侑什么都没带,去更衣室拿了早就没电的手机和钱包就离开训练基地。
买票,坐车回大阪,他一直听着自己乱怦怦的心跳。
他先跑到的饭团宫,但是外面却挂了今日歇业的牌子,宫侑更心乱了,又朝着他们的家跑,跑得很快,跑到家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
钥匙插进锁孔里,门打开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一瞬间,宫侑好像心安了一些,又好像更加不安,愣愣站在那里。
宫治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已经是不知道隔了多久两人才再见到面,宫治好像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也忘了高兴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还记得来这儿的路啊,真是厉害。”
他话中嘲讽的意思太明显了,于是两个人都顿住。
沉默的几息后,宫治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最近在忙什么呢?这么神秘。”
宫治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但因为只是在假装的缘故,生硬更明显些,“不跟我说也就算了,怎么也不告诉爸妈一声?他们很担心你,天天往我这儿打电话。”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兄弟,这段对话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可事实就是,现在从宫治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宫侑针扎一样难受。
“阿治……”
听到宫侑再次这样叫自己,宫治在觉得陌生的同时,又有一种想要战栗的冲动。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他自己也明明知道,可却完全没心思控制了,忍住不要说出难听不堪的话已经耗光他全部力气,他呼出一口气,“怎么了,不方便说吗?那也没事儿,就是记得跟爸妈回个电话。”
宫侑感到恐惧,他隐约察觉如果今天不说些什么的话,那么从他们的对话结束开始,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开始胡乱解释,“阿治,我不是……你别这样,我是觉得你现在很忙,所以我才说——”
宫治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他,看得宫侑僵住。
“我很忙!所以你就不打扰我了,是吗?”宫治冷笑。
他再也维持不下去兄友弟恭的假象,“十几岁的时候,你想我继续打排球,能跟我冷战,罚我,为了不想和我分开,千方百计挑我的刺儿,二十几岁你因为别人几句说我结婚的闲话,哭得我满脖子泪。现在,你反倒是突然就什么都懂了,就知道进退了,知道不打扰我了!知道自己悄悄躲远点儿了是吧?!”
“不是几个月都不跟我说话吗?看来谁离了谁也不是真会怎么样,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谁让你回来的?”他气昏了头,手指着门的方向,指尖还在抖,“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给我滚蛋!走!”
“我没有!我没有!!不许你说这种话!”宫侑吓坏了,几大步走过来,揪着他的领子不放,声音凶恶得很,眼神里却全是色厉内荏的心虚和不安。
宫治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懂宫侑,只是看一眼就全都看明白,愤怒要将他内脏和血肉全烧成灰,只剩下外面一层空腔囚住所有燃不尽的火。
“那你还希望我怎么说?”宫治又想起夜里看着他们聊天框时心底的绝望,他眼睛胀痛,可视线就是不肯从宫侑的脸上离开,“不是你突然不跟我联系的吗?说要训练,说要合宿,假期也有安排了,不回来找我了,也不打电话了,最后连消息也不发,这么做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
宫侑的眼泪总是比宫治快,就好像他夺走了宫治的一半泪腺,他哭的时候,也带着宫治的一半在哭,“是因为我明明知道你很忙,还总是提要求,我总是把你的计划搞得一团糟,我不想这样。”
“你是这么想的?”宫治觉得很荒谬,他觉得宫侑简直在跟他讲笑话,“你不想这样,所以就不理我了,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吗?你可真聪明。”
宫侑不是听不明白宫治的意思,可他顾不得那些了,脑子里只记得在记者会上听到的话,问他,“砸店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他们干什么?你受伤没?”
他说什么宫治都只是冷冷看着他,宫侑急得大喊,“说啊,他们怎么你了?!”
“……你谁啊?关你屁事?”这时候宫治反而能笑出来了,他盯着宫侑的眼睛,说话越来越难听,挟着深深的怨恨,“要你他妈的在这儿假好心,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要被人家捅死,这会儿早该投胎说拜拜了。”
宫治清晰地看着宫侑被他的话刺痛,瞳孔都跟着收缩,他看到他这样明明应该觉得很爽快才对,但是为什么心就像是在被刀割一样呢。
宫侑拽着宫治领子的手都在颤抖,“……你胡说什么呢?能不能别这样。”
宫治心中的恨更多了,他恨自己这样说出口也感觉不到任何快意,他恨看到宫侑的表情反而让他比这些天加起来还要难受。
他因为宫侑而痛苦,又因为宫侑的痛苦而痛苦。
他一把挣开宫侑,脚下没站稳往后踉跄几步,脱力扶着沙发坐下。
他大口喘气,缓解被烧没的呼吸,双手深深插入发根中。
脑子炸开一样,近日所有的事都一股脑涌出来:不论是生意上的不顺也好,还是店员说宫侑的那些话,又或者是给宫侑打电话迟迟显示未接通的手机界面,父母不希望影响宫侑的比赛状态,而一遍一遍对他说起相亲的事情,还说他们两个已经长大,现在资金又富裕不必非得还住在一起,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宫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每一件都够他火大到砸屋子,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宫治曾以为自己无比坚定,可现在却发觉他是这么懦弱,因为很多个夜晚,他听见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那个念头就不断在他脑海中喧嚣:这难道就是他们的感情吗?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起,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个人打算退出的话,它其实就根本没存在过。
看到地板上扔着的药盒,宫治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像是快要被拖入泥泞中,再也走不动一样。眼泪重重往地板上砸,隔着泪水,宫治死死盯着那个药盒,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问向那个也许是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
“我……是不是很失败?我好像变得很庸俗……我会不会,比你先老呢?”
屋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到一点声音。
当宫侑听到有人在哭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被泪糊满。
宫侑现在完全知道了,能将一个人击溃其实不需要什么宏大的场面,不是在一场所有人都以为会赢的比赛中落败,不是在网络上被四面八方传来的谩骂和嘲讽淹没,不是漫长又痛苦的康复训练,而就是这样一个瞬间。
听到宫治说出这句话的那个瞬间。
宫侑确信垮塌的人是自己。
巨大的恐慌几乎一瞬间吞没他。
从有记忆开始,他和阿治之间有大大小小的竞争,他都不希望被阿治打败,不能容忍被落下,他要比他强,哪一点儿都要比他强,阿治也一样,所以他们都不断发起挑战,这样十几年下来,输赢参半。他不害怕这样的挑战,也不害怕输。
可他最受不了的一直没变过,就是眼前这一幕。
他从来都更怕他认输。
如果现在宫侑什么都不做,他的另一半就会碎开。他必须走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做胶水,去填补那些崩溃裂开的缝隙。他不会说什么深刻的话,也没有办法一下就开解阿治露出开心的笑。
他所有的视线都被宫治痛苦的模样锁住,如果不能将缝隙弥合——
“如果你这么想,咱们就一起烂掉。”
寂静了一瞬,宫治终于实在忍不住,哭腔从喉咙中溢出来。
宫侑的怀抱滚烫又厚实,像是一直在等他躲进去。他哭得,身体开始抖,他拳头砸在宫侑的背上,力气大得能听到闷响。他一口咬在宫侑的手臂上,没有收着一点儿力气。
最怕疼的宫侑这时候却什么都不说了。
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宫老板比宫选手要成熟稳重很多,成年之后,就连爸妈也这么觉得了,所以有什么事都更爱跟他讲。但事实上,宫侑才是宫治委屈和害怕的出口。
宫治几乎听到自己牙打战的声音,说出口的话被哭腔搅弄得含糊不清,“谁准你这么说的?你这个……胡说八道、疯了吗?”
宫侑也哭得很厉害,眼眶胀得发痛,他没有别的办法,拿袖子给宫治擦脸上的泪,又亲亲他嘴角,“你让我怎么办。”
那话中藏着珍视,一下更激起宫治的委屈。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家,被宫治的哭声充满。
宫治号啕大哭。
他有能告状的人,他要宫侑给他撑腰。
“爸妈老催我,让我去相亲,我不想去,我说了好几遍我不想去他们就是不听。他们还说我们长大了,应该分开住,我好几次都忍不住了,想说出来,但是……我还是忍住没说。”
“有店员胡说八道,我把他赶走了,他转头就四处泄露我的菜谱,这什么人种啊?”
“你……你不理我,我想找你的时候都找不到,你要干什么!不就是输了比赛吗,不就是有人说几句吗?你要是理我,前面那些我根本不在意!他们那样,你也这样……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欺负我呢?”
宫侑哭得抽鼻子,将宫治抱得紧紧的,“是因为,阿治很忙,每次视频我看你累成那样,而且,而且经常我们通着通着电话就有人找你,我就觉得天天跟你说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你肯定也会累也会不耐烦的,可是除了那些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宫治恨得拧他,“你看,你看!我就说猪脑子少想人的事,我很早之前就告诉你不要自己乱想,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你还是这样,你怎么这么笨!”
“我听见你那个店员说的!”宫侑疼得嘶出声,也感到委屈,“他说你每天都很忙,我一打电话过来就会打扰到你,好几次你因为接我的电话记错单,说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宫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更加生气,“那个烂人我都让他滚蛋了!你还把他说的话当什么宝,你的智商呢,在场上算计对手那点儿厉害呢?”
宫侑倔上了,梗着脖子,“可我就是在给你添麻烦,我不光总是打电话耽误你做生意,而且我输了比赛球迷找不到我还来找你的麻烦,这还不够差劲吗?”
宫治气得一拳打在宫侑下巴上,“我乐意!”
宫侑哭着,眨着眼睛不说话,看着他。
“我宁愿他们过来泼油漆,闹事,砸我的店!也不愿意你因为这种狗屁原因自作聪明!”宫治的火气没那么轻易下去,口不择言地说心里话,“我就乐意他们因为我是宫侑的兄弟找我麻烦,他们不找我还能去找谁?你又不会一直输比赛,他们敢做什么过分的事儿?我不会报警吗?我不会揍他们吗?用得着你自作主张不搭理我?!”
“好,你既然宁愿听别人的话也不听我的话,你不是要跟我分清楚吗?那行,那个赌球的说的话你也在网上看了吧?说我吸你的血,我现在都吐出来。有多少人是被你拉来饭团宫的,有多少人是因为喜欢你才特地跑来饭团宫的,你自己列账单吧,都算清楚,给我个数,我把钱还给你。”
他说着要挣开宫侑的怀抱,但是立马被宫侑抱紧了,随即又被压在沙发上。
成年的他们把沙发挤得没有一点儿空余。
宫治看着天花板,“放开我。”
宫侑埋在他肩膀里,说不出话,只会摇头。
宫治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又被泪弄湿了。
……有多久他们没有这样了?
宫治有些晃神,其实实际算起来,好像也他们也才分开三四个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感觉这段时间是这么漫长,让他回忆,甚至记忆里都是模糊的。
随即是一阵刺痛,痛得宫治忍不住眯起眼睛,他脖子上被一只猪狠狠咬了一口。
宫治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因为宫侑回到他身边,好像终于能长长地呼出来。
“阿侑……有些话,我只跟你说一遍。如果你记不住,我以后也再不会跟你说了。”
宫治顿了顿,其实他很不擅长说那样的话,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他什么都不说,所以阿侑这只猪才总爱胡思乱想,为了避免猪头以后犯更大的错误,他还是决定郑重地说一次。
“我不会把给你的爱分给任何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会是。”他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人僵住,继续说,“别人都不是你,你不要拿自己跟别人比。”
“因为不相干的人几句话,就害怕到躲着不敢见我,因为担心我被球迷攻击对你不满就远离我,这让我觉得我很失败。难道我的爱这么拿不出手,这么不堪一击,让你这么信不过吗?”
“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才对啊。你有多爱我,难道我的爱会比你少吗?”
宫侑因为宫治的话,泪已经完全止不住了,哭得一抽一抽,“因为……阿治总是什么都不说。”
“现在我说了。”宫治咬住宫侑的耳朵,“你听见了,就给我好好记住。”
“……好。”
“再也不要这样了。”宫治只要一回想,就觉得自己这段日子过得很恐怖,没结束的时候,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的噩梦,结束了,又成为回忆不起来也忘不了的噩梦。
“再也不会了。”宫侑也感到后怕,用力收紧怀抱,宫治的骨头都好像被挤出回响。
哭累了,宫治窝在宫侑的怀里睡着了。
宫侑也哭得头疼,听着怀里宫治的呼吸声,又将他眼角的泪痕擦了擦。他想起刚刚阿治盯着的药盒,手忍不住垂下去够了够,那上面是一个他感到全然陌生的药名,既不是感冒药消炎药也不是肠胃药。
他凑近去看说明,看清药效的时候,原本已经流干的泪又止不住往外涌。恐惧令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低头去看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熟的阿治,不知怎么办才好。
忍住哭声,他看了很久很久。他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妈妈,明天有时间吗?
回信很快:怎么了阿侑。你训练回来了吗,阿治在你身边吗?
他发:没什么。阿治睡着了,我明天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妈妈隔了很长时间,才回好。
确定了时间和地点,他放下手机,轻轻将阿治抱了起来,回了他们的屋子,他把人牢牢抱在怀里,密密实实盖好被子。
宫侑睡不着,眼前不断闪过药物说明,闪过宫治痛苦的样子,夜里宫治要翻身,他都感觉宫治像是要离开他一样,忍不住收紧手臂,宫治只是不自在地动动,就又睡熟了,热乎乎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子里,他才能感觉心安一点儿。
就这样直到天蒙蒙亮,宫治依旧睡得很沉。
宫侑记得以前这个时间阿治早就起床了,他觉得一定是因为阿治太累了。
天大亮的时候,宫治还是没有醒,快要到和妈妈约定的时间,宫侑只好轻轻把手臂往外抽,可他才动了一下,宫治身体立刻反射性地一颤,跟着伸出胳膊去抱宫侑的腰,虽然声音含糊,但是人已经醒过来,“干什么去……”
事情还没说清,宫侑不想再给宫治压力,就说,“我回一下俱乐部。”
“又回俱乐部?”宫治几乎要对这几个字应激了。上一次就是因为宫侑说俱乐部有事儿,他们就好几个月没联系。
“马上就回来,中午就回来。”宫侑马上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回来就给你做。”
宫治这才身体放松一些,不情不愿地提要求,“想吃寿喜锅,你回来的时候跟我发信息,我们一起去超市。”
宫侑亲他,“好,那你再睡一会儿。”
宫治提了一个更重要的要求,“中午十二点,必须回来。不然……”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他的眼圈就又红了。
吓得宫侑连声保证,轻轻啄宫治的眼角,“绝对,肯定在十二点之前回来,不哭不哭。”
宫治这才点头,才松开手。
宫侑洗漱的时候,宫治也跟着起床了,靠在门边看着他,宫治穿衣服,他又站在衣柜旁边,宫侑快要出门的时候,他又跟着到走廊旁边。
宫侑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卧室去,“快回去睡觉啊,等你睁开眼就能看见我了。”
宫治搂着他的脖子,腿盘在他的腰上,“真的吗?要是我睁开眼没看见你怎么办。”
宫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眼眶又涌起热意,他笑着说,“那说明阿治还没睡够,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我要是打的话,你一定要接。”
“当然,不管你什么时候打过来,我都会接的。”
看着宫治躺下,宫侑保证了很多,才出门离开家。
约定的地点在俱乐部附近的咖啡馆里,宫侑走进去的时候一看见妈妈,看到她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生出什么预感。他坐下之后,妈妈只是看着他,等他说话。
宫侑狠了狠心,直接开口,“妈妈,以后别给阿治介绍相亲对象了,他不结婚。”
妈妈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眼角涌出泪,宫侑不敢看,他已经说了,不论怎样,都会强迫自己说完,“我也不结婚。我们会互相照顾好的。”
“以前没听说过你们要管我们相亲的事儿,你和爸爸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所以才一直催阿治去相亲?”说着,宫侑垂着头,红着眼睛说,“妈妈,你知道,阿治从小就比我懂事。是我非要这样,他一直都惯着我,是我把他折腾成现在这样子的,你们要是怪,就怪我吧。”
妈妈已经忍不住哭了,她捂着嘴,用泪眼看着宫侑,看着她的孩子。
他们都沉默着不说话,静了很久,妈妈才哽咽着说,“是……上回,你放假没回来,阿治自己回来的,晚上和你爸爸一起喝酒,喝醉了,一直叫你的名字。那不像是在叫自己的兄弟……我们就想起来,你们这么大了,一直都住在一起……”
“他哭得太伤心了,”妈妈只是想起那一幕,就觉得很难过,“可是第二天醒了酒,又装作没事儿人一样跟我告别。”
这明明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回想,内心却只有愧疚和后悔:“我和你爸爸,明明看出阿治状态不对,可是因为太吃惊了,忘记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盼着……这不是真的,盼着你们能……你忙着训练,我们就一直,一直逼着阿治去相亲。”
“等从网上看到阿治店里面出事的时候,他已经不肯接我们的电话了。”
宫侑想起自己那段时间正在一无所知地训练,还愚蠢得不给阿治发消息,也忍不住拿袖子抹脸上的泪,面对自己的母亲,这时候他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可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他还是忍不住把害怕对妈妈讲,“我看到阿治开始吃降压药了……阿治还没到三十呢,怎么办啊妈妈。”
妈妈吓到了,怔怔看着宫侑,“怎么,会这样呢……”她已经忘了自己还在流泪,抓着包有些无措,“阿治呢……他在家吗?我,妈妈想去看看他。”
宫侑摇头,吸着鼻子把眼泪擦干净,“全都是因为我,我惹阿治生气了。妈妈,现在阿治很累,我想他能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我就带着他去医院。等阿治好一些,我们再一起回去。”
妈妈失神地坐回去,沉默了很久,“阿治这么难受,都是我和你爸爸的错,他一句都不肯对我们说,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没照顾他的感受……”她的发丝间已经能看到几根白发,坐在那里,不可避免想起她的阿治小时候,小小的一团,蹭破皮会哭着往她怀里钻,她做了好吃的,就抱着她腿打转,眼睛里闪着光。
现在长大了,受了这么多苦,却不愿意对她讲了。
她捂着脸痛哭出声。
宫侑一直陪着她,等到妈妈情绪平复一些,抬起头时两只眼睛都红红地看着他,她细细地看宫侑,也在看自己另一个儿子,像是思考了很久,在这时候将决心说出来,她开口说:
“……这世界上的爱有很多种,谁也不能定义哪种就是正确的。也不是只有哪一种,才能走到最后。爸爸和妈妈都做错了,希望阿治去相亲,本来是希望你们都能得到普通人平静安稳的幸福,不要去走那条……很难很难,也没有人认可的路。可是这样做却已经伤害了阿治,让他变得一点儿也不幸福。”
“也许,我生下你们两个,是上天也希望你们给彼此做伴。”
宫侑听到这话,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
“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我只要你们好。”她忍住哭腔,倾身摸了摸宫侑的脸颊,“等阿治好一些,你们一起回来,爸爸妈妈会当面给阿治道歉。你要好好照顾他,你带阿治去检查身体,结果要跟我说,知道吗?”
宫侑握着妈妈的手,哭着应好。
家人其实才是他们的底气,有的时候宫侑觉得,是爸爸妈妈教给了他们爱人的能力,他忍不住走过去,抱着妈妈哭出声。
送妈妈走之后,宫侑安静坐了很久才平复。他又拿出手机和木村联络,黑狼已经给出公关方案了,饭团宫顾客录的那段视频很仓促混乱,木村希望他能去饭团宫调一下当天的监控,把那段视频拷过来,这样更有助于控制舆论。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坐车去饭团宫。进去的时候碰上竹取,宫侑记得宫治说过这个女孩很聪明而且主意很正,以后打算培养她去分店做店主来的。竹取看见他,就从柜台后面跳出来,“宫选手!好久都没见你来了。”她看向宫侑身后,“我们老板呢?他没一起来吗。”
宫侑嗯了声,“他身体不舒服,今天在家休息。”
竹取就忙点头,“老板确实该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他脸色一直不好,前几天还晕倒过,我们都很担心他。”
听到晕倒,宫侑心中一颤,问竹取:“晕倒是怎么回事。”
竹取就说,“就是前一阵儿,店里发生了好多事。有一天老板在后厨搬调料的时候突然就晃了一下,”想到这里她还是心有余悸,“幸好当时横田也在后厨,扶住老板了,不然,里面全是尖锐的东西……”
宫侑跟着她的假设而后怕,他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竹取看向这个和自家老板有九成像的人,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您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唉,应该早点儿来看我们老板的。之前也很忙,但老板每天精力充沛得像超人,您后来一不来,我觉得我们老板脸色立刻就不好了。”
“再也不会这样了。”宫侑擦了擦眼睛,“这段时间你忙一些,我想带着阿治休息一段时间。工资的事情我会和阿治商量的。”
这自然没什么问题,竹取立刻说,“交给我好了。”
宫侑恨不得立刻回家,但是他也要把事情先做完,他走到店里的监控显示屏前调记录,找到闹事那天的时间。在监控里更加完整地知道了那天发生了什么。虽然已经看过,但是听到那个人说的话,宫侑还是禁不住气得发抖,竹取在旁边协助他,宫侑就忍不住对她说,“他说的都不对。”
“本来也不对,我们老板也没觉得对。”竹取理所当然,“之前井上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开除的。”
等到警察把那群人带走,宫侑看到监控里,宫治站在被砸得一团糟的饭团宫里。
这是阿治的心血,就被人这么糟蹋。满地满桌子的饭菜,阿治那么珍惜食物的一个人,肯定会很难过。
他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屏幕上的人。他多希望当时自己能在饭团宫,能够陪在阿治的身边,能把那些人都打跑,不要让他们欺负阿治。阿治站在那里,背绷得很紧。别人都不知道,这是阿治很害怕的时候会有的样子。
阿治最害怕的时候,他却没能陪在他身边。
宫侑一边流泪,一边把视频拷贝到U盘,他要赶紧将这件事弄清楚回去找宫治。他本来打算立刻就去找黑狼公关的,结果竹取拦了他一下,“等一下宫选手,后面这里,我觉得你还是看一下比较好。”
宫侑就将U盘收起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听她说的继续去看屏幕,竹取把暂停按钮打开之后,想了想,自己悄悄走开了。
宫侑看到宫治站在那儿,明明很不开心,却还是装作没事的样子叫店员收拾东西。
听到那个井上的抱怨。
然后听到,听到……
宫侑将进度条反复拖回去,听宫治的话。
眼泪一点儿也止不住,又开始往下流。
语言有很大的力量,他总是……因为阿治不爱说,他就总是,偶尔会不太自信。
其实他应该更早一些明白的。
爱不是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当一个人想找到爱的时候,被爱的人就是佐证。
阿治给他爱时毫不吝惜,是他得到得太轻易,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这有多么珍贵。
宫侑反复看了很多遍,直到时间真的快不够用了,他才将这一段视频悄悄拷贝到手机上。和竹取告别之后,他很快赶到黑狼,先去请下来假,又和公关部的人商量了这件事的后续。
公关部的老大木村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的粉丝,之前,他带他一起去饭团宫过的,那之后木村就成为饭团宫的常客,很多次部门点餐他都一定要点饭团宫,因为非常实惠,量大还好吃。
木村拿到U盘之后,拍了拍宫侑的肩膀,“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长得落拓又看起来不大正经的人只有在办正事的时候格外帅气。
宫侑点头,他着急走,“那回头我再请你吃饭。”
木村看他着急离开的模样,也没再拦他,只是说,“我要吃阿治大厨的顶级料理。”
宫侑已经跑远了,远远地回他,“非要吃的话你就自己问阿治,我都不一定能吃上呢。”
*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轻手轻脚打开门的时候,家里很安静。
他本来以为宫治还在睡,但是大约是听到开门的声音,卧室传来阿治叫他的声音,“阿侑?”
宫侑就将门关好,快步走进卧室。
宫治就坐在床上,宫侑过去将他扑倒,问他,“怎么不睡了,什么时候醒的?”
“听到门打开就睁开眼了,”宫治拍着他的背,有些担心,“怎么了,看你眼睛红红的。”
“没事没事。”宫侑很开心,是因为很开心所以才想哭的,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亏欠宫治许多。
宫治的身体抱起来很暖和,宫侑忍不住叫他,“阿治。”
“嗯?”
“我也特别特别爱你。”
“……我知道。”
宫治抚摸他的后颈,“只是以后不要再犯傻就好了,我最怕的只有你离开我这一件事。”
“我也是。”宫侑把泪全蹭在宫治的衣领上。他支起上半身,抿了抿嘴,“我看到了你的药。”
宫治表情一僵,不过很快就缓过来,“唉,那个啊,没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前段时间压力比较大才会……”
看着宫侑的眼睛,他又说不下去了,目光落在一边,嘴唇抖了一下,委屈,“怪你。”
“没错……都怪我。”宫侑含住他的嘴唇,像是想要把宫治的委屈都吃掉。他的身体倒下去,把宫治抱在自己身上,“……医生是怎么说的?要吃药多久呢,会好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宫治趴在他身上摇头,刚出医院的时候他很害怕,觉得白天都是黑色的,可现在阿侑在他身边,他又变成那个什么都不怕的大人,不觉得这算什么事了,“应该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事儿太多,你还不理我才闹起来的。我身体很好,而且平常健身,又不爱抽烟喝酒,也不熬夜作息不规律,我活得比大多数同龄人都健康吧,没事的。”
不管他怎么说宫侑都放不下心,手无意识轻轻揉着宫治的腰,“那,我们还是再去检查一下。我已经请好假了,这几天都不用去俱乐部,我还去了一趟饭团宫,叫竹取照看着店,你也要休息一下。”
“你请假了?”宫治很惊喜,因为通常黑狼的训练很紧,赛季又很忙碌,他们很少有那种不是片段的,能长时间待在一起的日子。
宫治高兴,宫侑就也高兴,亲他脸颊,“对啊,请了一个星期,要不我们出去玩吧。”
宫治也想出去,但是他也想两个人待着,于是就安排起来,“我们一半时间出去玩,另一半时间待在家里。”
“听你的。”宫侑抱着宫治不撒手,“那待会儿我们去买菜,中午吃寿喜锅,下午去医院检查。然后就开始过我们两个人的假期。”
“嗯!”宫治欢呼一声。
去医院量过血压,宫治确实数值又恢复正常。宫侑还给他约了全身检查,一整套做下来,天都快黑了。出医院的时候宫治蔫巴巴的,宫侑一边看检查结果,一边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啦,还走得动吗?”
宫治的声音有气无力,“不想走了。”
检查结果显示宫治的身体很好,宫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他笑着将结果收起来,又给妈妈发完信息,一招手,“上来,我背你。”
宫治眼睛一亮,摁着宫侑的肩膀一用力就跳到人身上。
宫侑将人掂了掂,“背着阿治回家喽。”
他们的假期要开始了。
……
七天的时间,他们前三天先去了北海道,吃了特色拉面、海鲜盖饭还有石狩火锅,还有各种各样宫治想尝试的美食,最后留下四天一直窝在家里。他们一起看电影打游戏,多数时候是抱在一起无所事事,还有更多时候是什么都不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留下之后必须要仔细擦拭的痕迹,最严重的是在沙发上,宫治被宫侑顶得弄出来好几次,腿根一直在抽,他用力去推宫侑的大腿可根本推不动,宫侑就是不肯停,反而越来越快,接着……那绝对不该在卫生间之外出现的液体浸透了垫巾,让整个沙发都不能要了。
等宫治缓过劲儿来追着宫侑满屋子打,宫侑一边抱头鼠窜一边狡辩说明明阿治很爽为什么要发脾气,还说沙发小,早就该换个大的了,以后更方便,宫治气得不行。
最后一天的时候他们去饭团宫转过一圈,竹取被宫治容光焕发的样子闪到眼睛,忍不住哇了声,暗自感叹宫选手的魔力。
宫治转了一圈,他不在,竹取将店管理得很好,他更加确定了让竹取担任分店店主的决心。这个好消息将在分店建好——也就是几个月之后告诉竹取。
还有横田,横田很稳重踏实,而且心地好,但是话太少了,宫治打算再多带他一段时间。
销假之后不久有一场比赛,宫治还在温吞的休整期,被宫侑带去看比赛。
赛前,宫侑把宫治堵在车里亲,亲得宫治脸红喘着气去推他,“干什么,待会儿要比赛了还不赶紧去准备。”
宫侑把宫治抱起,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搂着他的腰,又凑过去亲他,之后额头贴着宫治的额头。
宫侑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再也,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宫治的鼻子发酸,眼睛湿润地看着宫侑。
宫侑也看着他,继续说自己的想法,“别人也许自己在世界上就能生活,但是我们不一样,你需要我的养分,我也需要你的养分,如果我们分开,用不了多久,就都会枯萎死掉。”
“好肉麻,”宫治一边红着眼睛,一边被逗笑,“怪不得你的粉丝都说有的时候你会说一些很让人羞耻的话。”
“我很认真的。”宫侑用拇指抹掉宫治眼角的泪。
宫治贴着宫侑,“其实,你不来找我,我应该去找你才对,”他终于也肯说出自己的遗憾,“因为一直是阿侑来找我,我都已经成习惯了,你不来,我就感觉到害怕。”
明明宫侑会抽出一切时间跑来找他,以前他们分开在不同的班级,也是宫侑带着便当盒跑到班门口叫他,从来不用他走,可只是宫侑少有的几次没来,他就感觉自己被抛下了。
宫治不敢回想自己因为害怕失去宫侑,动过他们变回普通兄弟的念头,也大概一辈子不会说出口。
但宫侑什么都不用他说,只是抱紧他,“没关系。我喜欢去找你,喜欢跟你说话,喜欢什么事都跟你讲。以后我也会这样的。”
宫治也抱紧他,“我也喜欢你找我,喜欢听你说话,喜欢你什么事都跟我讲。”
“那我们也太棒了,真不愧是双胞胎。”
宫治扑哧笑,“是啊。”
几个小时后,比赛开始。
宫治站在家属席的位置,看到宫侑在场上的精彩托球,他表现得非常棒,有几个球甚至厉害到对手的球迷也忍不住惊呼,木兔欢呼着绕着宫侑转圈,不停地说,“侑侑今天变得超普通!超普通!”
佐久早看到家属席的宫治,也罕见地嘴角弯起一点儿弧度。
大概是受最近宫兄弟的新闻影响,当镜头扫到宫治时有意给他一个特写,宫治正笑得很开心。
和场上优秀二传如出一辙的面孔出现在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将观众席的欢呼掀起新的浪潮,宫侑回身看向屏幕,在场上也傻笑,朝家属席的方向飞吻。
宫治被逗乐了。
他看着站在网前的,他最爱的人。
因为害怕分离而选择疏远,因为害怕失去而选择放手,他们都做过一回胆小鬼。
这是行不通的。
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我为你神魂颠倒
电话过来的时候,正在挨训的球员都松了口气。这个时间会给教练打电话的大约只有一个人。
果然,刚才教练还含笑说一些让人怀疑自己为什么活在世上的话,在接起电话的瞬间自然转变,声音裹上蜜糖,拌着关西腔独有的亲昵,“阿治,已经到了嘛?好,稍等我一下,马上就往外走。”
不禁令人啧啧称奇。此通来电有什么魔力,让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连眼角的细纹都淡了不少。
宫教练,宫侑,在役时期的明星选手,多次位列发球榜榜首以及年度最有价值球员的优秀二传,贡献无数可以收进二传教科书的精彩传球的传奇人物,黑狼队主教练。
成为教练的他比选手时期更爱笑,但是在赛场上每逢他笑往往会伴随不好的事情发生,例如鹰眼挑战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什么的,因此获赠外号,“微笑魔鬼”。
这个各方面可以称的上是完美无缺的男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突破口,那就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宫老板。一个行踪神秘深居简出——哦,这一点不针对黑狼俱乐部,俱乐部成员倒是总能见到,因为宫老板天天来接宫教练,还会时不时给他们带超美味的低碳低脂料理,俱乐部的高层也和宫老板很熟悉,总之是一个了不起的有钱低调的大老板。
前面说突破口并不是要做什么坏事的意思,是只有宫教练的身边出现和“宫老板”有关的事情时,宫教练才会变得……不那么完美。
在宫老板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电话曾经数次帮助球队成员逃脱宫教练的语言折磨,球员们都记在心里,新年祈愿的时候也不忘顺带祝宫老板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这次也是这样。
球员们偷瞄着讲电话的宫教练,心中暗自放松了些。
电话一放,再抬起头的宫教练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好好反思吧。技术烂可以练,心态不行,就乖乖回家找爸妈,然后把位置让给能行的。”
球员们都垂着头沉默,这次比赛他们的表现确实差强人意。
“听明白了吗?”
“明白!”
“解散。”
宫侑穿好外套,又将围巾一圈一圈围好,又戴上手套才背上包快步出门的。没办法,他家阿治新给他买的羊绒围巾和手套,出门之前叮嘱他现在的天气,只要在外面走就必须戴着,他可不能不听话。
车一般是停在后面。
黑狼俱乐部前几年搬过一次新址,后方临海,长长的一条沿海公路,风景很好。只不过离他们的家比之前要远了,宫治就问他,要不要在新址附近买个房子,方便一些。宫侑没同意,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留下两个人太多的记忆,他一点儿也不想离开。
爸妈退休之后就去完成年轻时候的梦想,环游世界去了,最近在冰岛旅居,兵库的老房子也已经租给别人,再也没有他们两个人的小房间,没有他们的上下铺。
宫侑一直觉得很可惜,更不可能因为远走几步路就又把他们在大阪的家换掉。
他对宫治果断提出要买新房子的提议有点儿不满,就干巴巴嘲他,“说换就换,宫老板可真潇洒。”
宫治当时正在切菜,听到他的话菜刀一停,抬头看他。
宫侑懒得理他,不说话。
宫治看了他一会儿,就走过来,挤到他两腿中间,一条腿跪在沙发上,问,“舍不得啊?”
“谁舍不得了?”宫侑才不承认呢。
宫治就笑了,捧着他的脸,俯身亲他。宫侑就仰着头被他亲,没亲几下他就忍不住揪着宫治的领子将人拽到自己身上。他们就躺进沙发里。
“我也不想换。”宫治趴在他身上,额头贴着他的脖子,“不是为了你方便吗,我在哪都没事,你看看你。”
“不就是走远点?咱们在这儿都住了这么多年了。”宫侑的记性很好,一下就能回想起他们刚搬来的那一天。他们买的第一套房子,他们抱在一起有多高兴,是怎么一起布置的,也会吵架,也在这件房子里做各种各样的事……多大的年龄,宫侑在宫治面前还是想哭就哭。他的情绪总是来得很快,有人说他是多愁善感,角名说他越老越矫情。
宫治不会在他难过的时候笑他,只会抱着他哄,“不换不换,别哭,我说错了。”然后又忙亲他,说,“远就远,没事,我每天送你上下班。你们新搬的地方后面不是有条沿海公路吗,咱们每天都能兜风。”
“你说真的?”宫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盯着宫治看。
宫治对这样的宫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说,“当然是真的。宫教练每天负责选车,选哪辆我就开哪辆去接你。”
宫侑觉得宫治说这话的时候,帅得整个人都在发光。
今天是卡宴。
宫侑走出去的时候,远远看见一辆黑车停在路边,一个穿着皮夹克的高瘦身影靠在一边的栏杆上。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了两下。
步伐更快了一些,朝那边走过去,也就看得越来越清楚。
宫治正静静地倚着栏杆,看向海的方向。湿冷的风拂过他身上时,似乎都变得轻柔。宫侑看得有些呆住。
当宫治注意到他来,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很安宁,在问他,“怎么不过来?”
宫侑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加急促。
其实这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宫侑却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爱上宫治,并且将这一幕深深留在了脑海中。
“来了。”他说。
然后大步凑到宫治的身边,和他紧紧挨着,也往海的方向看,“看什么呢你,这么入神。”
“那边刚才有几只海鸟飞过来。”宫治指了指。
瞧瞧。
太可恶了这个人。
宫侑觉得很不甘心。
只是在看海鸟都能让他这么心动。
宫侑注意到他变来变去的表情,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怎么了?”
“没事。”他绝不会说的。
他们靠在那里一起待了会儿。
“……”
“说啊。”
“想亲你。”
宫治看了他一眼,嘴角没忍住弯起来,“上车。”
宫侑乖乖绕到副驾驶上车,宫治也上来,门刚一关上,宫侑就抓住宫治的胳膊去咬他嘴唇。
宫治的嘴唇凉凉的,软软的。
宫治的嘴唇很好亲,这是只有宫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网络上有对于宫治做的企业家采访视频,虽然他依旧表现出是一个和善的人,不过比起年轻的时候,他看上去更多了几分疏离,让饭团宫的忠实顾客,甚至是单纯的宫兄弟颜粉都觉得,宫老板比宫教练更不好接近。
但只有宫侑知道才不是那样。
宫治每天晚上都要在他怀里睡觉,早上起来又和他肩膀挨着肩膀挤在一个洗水池洗漱,如果他随队远征或是合训,十天半月无法回家的话,宫治的脸色会随着他们每天视频不断变差。到最后已经到了放在别人眼里就是在生气的模样。
其实已经很生气了。
宫治会对一切发脾气,被殃及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当天天气不够好、超市里的菜不新鲜、电影不好看、新买的拖鞋穿着不舒服、一个人换床单很累,还有宫侑为什么还不回来。
越是听他在视频里生气,宫侑就越想他。
有的时候宫侑忍不住了,会在夜里悄悄买机票回家。
有的时候是宫治跑来找他。
他一点也离不开他。
宫侑亲得太用力,几乎让宫治无法呼吸,他的脸泛上一层红意,最后手扣在宫侑的颈后把人拉开。
“呼——”宫治喘了几口气,揉了揉宫侑的后颈,“怎么了这是?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啊。球员有点儿不争气算吗?”
“给他们点儿时间,”宫治去系安全带,“也不是刚谁上来都行的。”
说起这个宫侑靠着椅背叹气,“技术差可以精进,但要是因为怕输而不敢去赢,我真的会很生气。”也许球员们不觉得,但其实他已经有努力在控制不说难听的话了,当教练和当选手不一样,他有专注于分析这场比赛的得失,而且也注意到球员们的情绪都比较低落。否则就凭他们今天的表现,他真想把他们大骂一顿。
宫治听到也皱眉,他知道宫侑最不喜欢这个。
“行了。下班不想那些,晚上想吃什么?”
“你。”
宫治啧了声,“这之前。”
宫侑闭着眼沉吟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都快要开到超市了,宫治没耐心等他说,“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好——”宫侑拖长了音回答,宫治车开得很平稳,他几乎要睡着。
十几年前,饭团宫可能只是在兵库和大阪地区有些名气的人气店铺,但在十几年后,几乎可以在日本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饭团宫的LOGO,甚至是在海外一些主要城市,也陆续出现饭团宫的身影。
宫治不再需要事必躬亲,他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大阪,研究新的配方,尝试新的料理,或者处理一些必须由他出面的事务。他们陪在彼此身边的时间变得多了很多。
当车开入市区,在汹涌的车流中前进或者停下的时候,宫治看向四周,这附近的美食店他们大多都尝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新开的,但他做饭之前想吃点儿东西。
结果旁边那个半睡半醒的人像是闭着眼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什么呢?晚上不许吃零食。”
宫治不满,“就一点儿。”
宫治闭着眼,双手交叉搭在小腹上,“不行,我明天放假,想吃什么记下来,咱们明天白天吃。”
宫治气得咕哝了几声,怀着不甘收回看向沿街的目光,直接把车开进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关于这一点上,宫侑有绝对的话语权。宫治的饮食和锻炼问题,宫治本人不许对宫侑的话提出抗议。
参加活动酒不许多喝,在外面喝酒有什么好?想喝可以回家他们两个喝,宫治不仅可以喝,还可以坐在宫侑的腿上喝,可以是宫侑喂他喝。零食限量每天不能多吃,否则会变成小胖猪。锻炼要按照宫侑教练的计划进行,不许偷懒不许撒娇。宫侑对宫治健身抓得很严格。完成一项,宫治还大汗淋漓的时候,他的私人教练侑先生就会托着他的后颈吻他,等他想要加深这个吻的时候侑教练又狡猾躲开,在表格上完成的一栏打钩,然后冷血地说开始下一项。
嘁。
宫治还是全都完成了。只是每次都讨价还价,要求宫侑亲的时间更长一点。
宫侑其实有暗自满意,还把这个方法分享给角名。角名怀抱热情尝试,结果,北前辈不管他会不会亲吻,只要是他制定的项目都会努力完成。宫治看到因为没有达到一样效果而失落的角名,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那毕竟是北前辈啊。
反正,宫侑觉得,有赖于他的功劳,宫治年方四十依然英俊,没有因为贪嘴横向发展也没有因为饮食不规律而生病,每天看到宫治顶着一张帅脸吃饭香香的样子,他就很有成就感。
买菜这件事很快,因为两个人一起出现太显眼,宫治就叫宫侑留在车里等他,自己下车去买了。
宫侑撇了撇嘴,有了名气就是这点不好,他想和宫治一起逛超市都不行。被认出来过几次,明明他想只有两个人一起玩的,却被拉着要求签名合照,有一点点烦人。
他还躺在副驾上,无聊得目光在车厢里乱瞟。
看到手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打开看,是一叠便签纸。
前面几张上有字,笔迹并不规整,看样子只是随手记的,宫侑去翻上面的内容——
2035.01.01:新的一年,四十岁了,突然想记点东西。放在家肯定被阿侑乱翻,他到时候会笑话我的。
即便你放在车里,也还是会被我翻到哦。还有那老气横秋的四十岁了是怎么回事?
2035.01.02:很冷,我的手伸到外面都会不舒服,有些担心阿侑的手伤。
原来是因为这个买的吗,真是……突然让人感动一下。
2035.01.05:给他买了新的手套和围巾,要好好戴。
有好好戴,放心啦阿治。
2035.01.10:今天忍不住偷偷点外卖了,嘿嘿,但是也有加训一小时,希望阿侑教练不要发现。
哼!让我逮到了吧,看我晚上怎么惩罚你。
2035.01.11:分店又出蠢事,不想离开大阪。
怎么回事啊?谁又惹你生气了,咱们一起去教训他。四十岁的咱们身强力壮啊。
2035.01.16:看了比赛直播,这家伙咋越来越帅,是不是因为太帅才给了这么多镜头?明明是笨猪来的……阿侑很想上场吧?我知道比起做教练,他还是更想打球。眼神可怜巴巴的。
哪有?是在观察场上的局势好不好。
……只一点点想,你是怎么发现的。
2035.01.24:阿侑肩膀伤痛不舒服,看他皱眉我好难受。要好好陪他。
宫侑吸了吸鼻子,怕再看下去会丢人,到时候被发现哭过就不好了。于是又赶紧把便签放了回去。躺回副驾闭眼,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往回憋。刚刚平静下来一点就听到脚步声,没片刻门就被打开,宫治直接将购物袋扔在后座,上车的时候看着副驾的宫侑,“睡着了吗?”
宫侑没睁眼,但是出声说,“没,就,闭着眼待着呢。”
宫治觉得他没有往常活泼,忧虑,“是哪不舒服了?肩膀?球员让你这么生气?不是说好了在家不想那些吗。”
“没有……”宫侑声音低低的,他不知道怎么说,睁了一下眼拉住宫治的手臂过来,摸了摸他的手,又和他十指扣在一起。
宫治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喜欢他这样。牵了一会儿,宫侑一直也没说话,他就抬起宫侑的手背亲了亲,“先回家?”
宫侑好像有点儿等不了,“想抱你。”
“那去后座。”宫治顺着他。
门就发出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宫侑让宫治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抱着他,用的力气很大,宫治的腰紧紧贴着他腹部。
被勒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宫治低头看埋在自己胸口的人,亲了亲他毛茸茸的金色发顶,“突然这是怎么?”
“……你去了好久。”
宫治鼻腔里哼笑了一声,揉宫侑的脑袋,“久吗?连半个小时都没有。黏人。”
“不想和你分开。”宫侑深深吸了一口气,宫治的夹克里面,全是宫治的体温和洗衣液香味,“阿治你好好闻。”
“咱们身上应该是一样的气味吧?”
宫侑又不说话,隔了会儿,开始隔着衬衣咬宫治的胸口。
刚开始只是试着咬了咬,慢慢就开始用力。
车里没有开暖风,但是宫治却觉得热起来,“……阿侑。”
宫侑擅长把制止曲解成同意,干脆把宫治的衬衣下摆从裤腰里抽出,往上推到胸口,然后没有衣服遮挡地亲上去。
再任由宫侑胡来的话他们肯定就要在停车场耽搁太久了,宫治揪着宫侑的头发让人松口,把人拽开一些,胸前被亲过的地方开始发凉。
他把衬衣拽了下去,亲了亲宫侑:“回去再闹。”
宫治仰着头看他,手朝下面摸了一把,然后切了声,“明明你也想,假正经。”
宫治不搭理人,从宫侑身上下来,“赶紧回去,我饿了。”说完就推门下车。
宫侑知道这是宫治害羞的表现,看着宫治的背影舔嘴唇,嘴唇上似乎还有刚刚的触感,说,“好吧,我也饿。”
车离开停车场之后,车速比来的时候要快很多。
刚到家,宫治才把购物袋放在柜子旁就被一股大力压在墙上。
宫治明明呼吸跟着变得急促,但还是忍不住想笑,和与自己只有几厘米距离的人对视,“侑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是四十岁,不是二十岁吧?”
宫侑毫不避让,盯着宫治,凑近伸出舌尖勾宫治的嘴唇,“那怎么了?四十岁的侑先生还是能让治先生爽得没边儿。”
“厚脸皮。”宫治的脸有些热。
宫侑用鼻尖蹭他的鼻尖,嘿嘿地笑,“你喜欢我厚脸皮。”
宫治喘着气,闭上眼搂住宫侑,他们亲在一起。
*
最后买回来的菜直到后半夜才成功抵达厨房。
宫治穿着睡衣,胸口全是痕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煮饭,宫侑就趴在他的背上。
某个没什么用处的大型挂件趴着还不够,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阿治……用不用我帮忙啊阿治?我切菜吧,切哪个?”
宫治刚开始没说话,比起宫侑帮忙其实他更喜欢宫侑像这样挨着自己,但后来被叨叨烦了就说,“你去洗菜,别切。免得待会儿切破手。”
“哦。”得了指令,宫侑终于肯将自己从宫治的身上扒下来。
宫治瞥了一眼乖乖在水池边洗菜的宫侑,想起一些往事。
饭团宫生意扩张的那段时间他很忙,经常要到处跑,有的时候累得不行,想给宫侑打电话,那段时间宫侑还没有退役,经常时间对不上接不着,他就会特别生气。
明知道不是宫侑的错,还是忍不住视频一接通就坏言坏语。
宫侑就一直哄他开心。
等他好不容易回来,想抱着宫侑歇一歇。宫侑回家之后却奇奇怪怪的,像在躲他一样,宫治积压多天的火气一下窜到脑袋顶,彻底爆开,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甩冷着脸说去做饭。
然后宫侑就犹犹豫豫地也跟进来。又不像平常凑到他身边,就在那儿晃来晃去也不过来,宫治看得心烦,吼他,在那站着挡什么事儿?不帮忙就出去。
宫侑好像被他吓了一下,眼圈一下就有点红,然后说,帮忙,怎么不帮呢?
宫治当时在气头上,说让宫侑切菜。
其实也没准备让他切几刀,宫侑会切菜,虽然切得不好。只是平常宫治不让他碰菜刀。偏偏就是那天,偏偏他要赌气。
宫侑什么都没说,拿起菜刀闷声在那儿切。宫治心里不安宁,总要分神注意,怕宫侑切着手,又总觉得菜刀落到案板上的声音不对。
他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宫侑要落刀,刀刃都歪了,朝着宫侑手指的方向,宫侑不知道在走什么神,竟然就那么往下切。
宫治吓得大喊了一声,“你干什么呢!”然后一步跨过去扒拉宫侑的手臂。
宫侑被他扒拉开,痛呼了一声,菜刀被甩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噪声。
然后宫治发现宫侑抱着一边儿胳膊,脸色惨白得不行。他什么火气都忘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伤到宫侑哪了,问他,“……怎么了?胳膊不舒服?”他站在一边,不敢乱碰。
宫侑的眼睛早就红彤彤的,也不看他,就闷声说没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宫治把菜刀捡起来扔在岛台上,让宫侑跟着自己去沙发边坐下。
问他怎么了。
宫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肩峰撞击。
在场上接连大力跳发,手感虽然有但是身体跟不上,受伤了。
宫治愣住,有一会儿才将那四个字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眼泪一下就挤满眼眶。宫侑也难受,看到他这样有点儿慌,握他的手红着眼在那傻笑,“嗨,老了呗。谁还能永远年轻啊。太丢人了,就几个跳发球而已,搞得我这么狼狈。”
听到他这样说,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宫治说不清自己心里有多难受。
他家阿侑是光凭发球就能让对手害怕的厉害球员,不止一次在赛场上靠发球能连着拿七分以上。
宫治只要随便一想,就能想到宫侑在世联赛、锦标赛甚至是奥运赛场上,还有,还有在稻荷崎的时候,有多少精彩帅气的发球。
这样的人,怎么会老呢?
他看到宫侑的眼角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纹路,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一下没忍住,抱着宫侑大哭。
宫侑就用左手抱着他拍他背,哄他说没事,说其他朋友有的伤病比他重多了,也还在打啊,就是一点儿小伤。
可宫治一点儿也接受不了。
其实,他直到现在也有点儿不能接受。
宫侑不知道,现在他作为教练跟队到国外去比赛的时候,宫治隔着电视屏幕,偶尔看到镜头给到宫侑,看到他正笑着给球员们布置战术或者是做什么的时候,宫治的心底都会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
宫侑最喜欢闪闪发光了,喜欢大家的视线在他身上,以前和阿木还是选手的时候,总是因为阿木风头比他大而嘀嘀咕咕。每次看到网友们给他剪得精彩集锦,也会抱着他在床上欣赏好几遍,然后大手一挥用小号打赏。
而现在,即便宫侑再英俊,镜头再偏爱,也没有办法长时间停留在他的身上。只是偶尔扫过去而已。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赛场上的主角了。
宫治为此深感难过。
但是他不想总把这份伤感展露出来,那样会很烦人的。
宫治把饭煮好,走到宫侑的身边默默跟他一起洗。
宫侑看到他不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他想起什么事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他不希望宫治总记得那件事。
他的康复一直是岩泉负责,有一天他们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聊起天。
岩泉说,很多运动员面对伤病都会感到痛苦,因为清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巅峰期下降,扣球不如以往更有力度、跳得不如以前更高,这些都是不能让人轻易释怀的事情。运动员的心理关也是一大难关。但是宫侑似乎一直都很乐观。
很多人都这么说。
但其实宫侑知道,这是因为有宫治在一直支撑着他。
他漫长康复期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宫治的身影,他要吃什么,每天的天气会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心情怎么样,训练累不累,这些事情宫治统统都在意,统统都会管他。
岩泉和宫治的沟通聊天记录是和他的好几倍,宫治几乎比他还要清楚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病。
他知道宫治会为了他不能在场上做二传而伤心。宫侑本来以为自己也会很伤心,很难以释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在替他伤心,替他悄悄地哭,替他不舍,他反倒看开了很多。
这一切宫侑都清楚记得。
可是那天他们只不过闹了一点儿小别扭,宫治却怎么都不肯忘。
宫侑揽宫治的腰。
宫治的腰上还留着被宫侑钳制的感觉,这样触碰连带着浑身都有点儿不舒服,他就晃了晃,“换个地方。”
宫侑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是为什么,没换地方,只是改用手掌揉。
宫治哼了两声,觉得挺舒服,就由着他。把菜洗好摘干净,快速做了道菜,饭出来后两个人填饱肚子,才挤来挤去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关灯之后,他们面对面看着彼此。
宫治说,“阿侑,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宫侑就亲他,然后轻声说好。
*
年后宫治越来越不喜欢出门。很多事务都交给得力的人,他自己只偶尔在大阪的店面露面,更多时候喜欢在家里厨房做饭。
能居家办公就居家办公,很多事情都是电话或者视频联系。
因为这个缘故,宫侑也更有机会看到宫老板在工作时不一样的一面。
现在宫治就在打电话。
宫侑则在一边安安静静看着他出神。
他想起阿兰君对他们的评价:四十岁的他们身上开始出现一些变化,比方说,阿侑看上去好像温和了些,虽然还总做一些搞笑的事但是很少再冷脸发脾气,而阿治相较过去却多了几分强势,有的时候他们聚会时,会有给宫治的电话打过来,他能不接就会选择不接,非要接的时候,自己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只是站在那儿,都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这时候宫侑就会跑过去,揽住宫治的肩膀,等他放下电话笑嘻嘻找他说话。
那种感觉就会被赶跑。
角名的内存盘里还有许多他们的照片,他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过他们的时候,说,侑和治好像长得比年轻的时候更像了。
北前辈会讲起生活习性,还有饮食习惯,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们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了无法被消磨的痕迹。
他们的事情只有稻荷崎和黑狼少数朋友知道,表现最平淡的是角名和北前辈。
角名说,上学的时候就有预感,你们两个肯定会搞到一起。
北前辈什么都没说,只说要珍惜最重要的人。
是啊,人生太短了。
他们珍惜最重要的人都来不及,哪里还能管别的呢?
宫侑看着宫治在电话的过程中脸色越来越差。是在和海鲜供应商谈新一年度的计划,对方想要提价,宫治对价格不满意,认为对方在敲竹杠。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冷硬,态度不太好。
宫侑不禁走过去,坐到了宫治身边。
宫治看了他一眼,握住他伸过去的手,握在手心里,缓慢揉他的指骨。声音慢慢缓和下来一些。
等谈妥放下电话,宫治那副强硬的样子就跟着消失,神情一垮,眉毛眼睛都垂下来,往宫侑怀里钻,“好累,头有点儿疼。”
宫侑心疼他,换了个姿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躺我腿上。”
宫治往下一出溜,就躺到位,宫侑十指交叉抻了抻,准备开始给他按摩。这个他已经很熟练了,宫治忙起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偶尔就会头疼,宫侑学了一套专业的按摩手法,每到这时候就要大展身手。
宫侑一边给他揉穴位,一边逗他玩儿,“我好不好?”
宫治舒服得闭着眼,说,“好。”
“我是不是阿治老板的好哥哥。”
宫治睁开一边眼看了他一下,知道他又要占便宜,嘴角弯起一点儿还是顺着他,“是。”
这宫侑就很满意了,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笑。
可是宫治也生出逗他的念头,等宫侑按了一会儿,本来安安静静的,他突然张口叫他,“哥哥。”
按在他头上的手停住。
隔了两三秒宫治睁开眼一看,果然看到一张爆红的脸。
宫侑羞得不行,一边叫一边伸手捂他的眼,“别看别看不许看。”
宫治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下就什么烦恼和疲惫都没有。
宫侑还老想逗别人,实际上他自己最好玩了。
这之后不久宫治要去参加一个活动。
老房子的木头柜子里,用防尘袋装着很多面料昂贵的西装,宫治不知道穿什么,叫宫侑给他选。宫侑煞有介事问了活动的内容,宴会的风格,宫治看到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想笑。
宫侑啧了一声,扶着衣柜门看他,“严肃点,宫老板。”
宫治看着穿小熊毛茸茸睡衣的宫侑,乐不可支。
最后选了一身暗棕色的brioni。
站在穿衣镜前,宫治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一边对自己眼光很满意以至于频频点头的棕色某熊,笑着说,“还挺搭配。”
宫侑啊了声,朝他翻白眼,说你烦死了。
宫治听到,就转过身,胳膊一伸趴在熊身上,看着他问,“真的吗,我很烦?”
宫侑抱住宫治,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咬他嘴唇说,“你不想出门了吗?”他的手开始顺着宫治的腰际往下滑。
宫治就躲开,继续颐指气使,“给我系领带。”
宫侑对帅气的宫老板没脾气,任劳任怨找出自己按照宫选手搭配理念,精心挑选的暗红色领带给宫治系。
他们面对面站得很近。
成年之后的宫侑好像比宫治高了一点儿,毕竟在生长期的末尾他的运动量比宫治多了很多。但是宫治也有在长,所以他们相差得并不太明显。
但宫治还是不满意,朝宫侑的脸上吹了口气,“喂,熊先生。”
“干什么,宫老板。”
“要等我啊,乖乖等我回来。”
“说什么呢?熊先生会亲自去接你的。”
宫治点头,“那样也好,记得偷偷穿上人类的衣服,不要让人发现你的小熊身份。”
宫侑已经在笑,“遵命宫老板,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系好领带,宫治揪住小熊前襟亲了宫侑一口,“那我走了。”
车已经在楼下等。
宫侑做了个骑士鞠躬的动作,“待会儿见。”
宫治纠正他,“你应该是公主礼才对。”
宫侑马上改正。
宫治才笑着转身出门下楼。
宫治一走,家里变得很安静。
即便穿着毛茸茸睡衣,宫侑都觉得家里变冷了,他向四周看了看,拿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一度。然后开始打扫房间。
宫治的宴会大约得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他把家里收拾好再休息一下,差不多就该出发了。
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收拾到一半,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妈妈说给他们寄回家的一些礼物这几天到,让他们不要忘记取,他回好的。
还问爸爸妈妈最近会回来吗,偶尔也回来看看他们吧。
妈妈也有点儿想他们了,说再过一个月他们准备去南边看看,中途先回来找他们。
说着,还发了很多张她和爸爸在冰岛拍的照片。
非常漂亮,看得宫治有点儿心动,想着他们退休之后,也要一起出去玩。
又过了会儿手机再次响起,是角名的消息。
说他和北前辈这两天会到大阪,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可以聚一聚,宫侑回可以。
他很高兴,也有点儿想他们。
角名退役的时间比他们都更晚一些,他和佐久早是他们这一批里退得最晚的两个人,独特的身体天赋似乎让他们免于承受更多的病痛。
宫侑回想了一下角名三十多岁在赛场上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儿牙酸。能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还可以在网前进行那种身体几乎要对折的扣球吗,宫侑看着都觉得腰疼。
角名退役之后很多俱乐部向他发出邀请,毕竟这种核心发力的天赋实在令人喜爱。要知道,走入顶尖赛场之后,和角名同位置的伙伴或者是对手几乎身高都接近两米或者超过两米,角名能始终活跃在赛场之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作为副攻独特优越的进攻得分能力。
不过角名把所有邀请都拒绝了。
他职业生涯和北前辈一直分隔两地,对此很有怨言,所以一退役就背着自己的背包回了兵库,黏在北身边做跟屁虫。上次他们回兵库去北前辈的农场玩的时候,角名赫然已经成为了农艺高手,对着他们指的一切蔬植都能说个头头是道。
几年之前同性婚姻合法化,那是宫侑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角名喝得酩酊大醉,他太开心了,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喝醉之后抱着北不撒手,宫侑全程录像,希望等角名清醒之后能仔细观赏,结果视频被北前辈收走了。
北前辈……他很令人敬佩。在他们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经常跑到北前辈的田里玩儿,那时候北前辈说起了他的理念,无农药无化肥地培植作物,开头几年效果并不好,毕竟现代农业,不依靠化学手段单凭作物本身减产几乎是必然的。但北前辈做下决定就会坚定执行,一直有去各处学习,后来实践自然农法,情况慢慢好转,饭团宫的大米从最开始建立一直到现在都必须要北前辈供应。
宫治对米的要求很高,赶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他宁愿减少销量,也不想轻易尝试别家大米。
他们虽然会在网上聊天或者视频,但是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角名说让他们这两天清清冰箱,他们会带着一些刚摘的蔬菜瓜果过来。
宫侑回复抱抱的表情包。
被角名说,少来这套。
“……”懒得理他。
*
宫治坐在宴会厅里,其实也早想走人,他也不明白这种宴会为什么会有人参加。
吃不饱,喝不好,还要笑嘻嘻说一些假的不能再假的话。
刚才有人要给他敬酒,被他回绝,对方还要再推辞,他就直接冷脸。其实放在年轻的时候,他大概率要么因为这件事无伤大雅而妥协,要么就采取更委婉的方式拒绝。但是现在不会,因为宫侑耳提面命不许他在外面多喝,他也想要健康的身体,想和宫侑在一起更久一点。
虽说少喝一点儿也没坏处,但是他想等到回家之后和宫侑一起喝。
这些事他只想和宫侑做。
退场的时候竹取过来,说有合作方的电话,宫治看了一眼接起,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
宫侑早等在那里了。
他的车提前打过招呼,直接开到了停车场,他就打开车窗看着大门的方向,那里面灯火辉煌,如果宫治走出来,他第一个就能看到。
没用他等太久。
那个最高挑,最英俊,最像他的人走出来的时候,宫侑手臂撑在车窗框上,支着下巴,目光一点儿也不能错开。
宫治身上穿着他挑的衣服,系着他选的领带,衣冠楚楚风度翩翩。除了他,没人知道这曾经是个牵着他的手一起跑到游乐园玩的小孩儿。
宫侑忍不住又一次感叹。
这个人是如此完整的,将他占有,被他占有。
宫治走到近处时摸了摸宫侑的脸,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他还在打电话,宫侑牵过他的手,摸自己的运动裤。
听到宫治的声音顿了顿,他就握着宫治的手往里收。
宫治一边打电话一边笑,等到挂了电话,笑着问他,“多大了,怎么老这样。”他的手拨了拨。
宫侑爱撒娇,说,“因为阿治太帅了,怎么办。”
借外面的灯光,宫治注视他,然后靠近,拽过他的领子亲他,车厢里,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很乱,好不容易分开,宫治看着他的眼睛问:“还能怎么办?”
宫侑就又会得逞地笑。
他们把车开到了没有人的地方,亲着亲着又滚到后座,宫治问他,“你选这辆车是不是因为它空间很大?早有打算啊侑先生。”
宫侑一边给他脱衣服一边很骄傲,“我最聪明了。”
结束之后西装已经被糟蹋得一团糟了,宫治趴在宫侑的怀里喘气,宫侑还没从他的身体里退出去。
又抱着说了半天的话,他们才囫囵清理过,赶回他们的家。
宫侑说起今天的两通电话,宫治很开心,也对接下来的几天心生期待。
在角名和北前辈来之前还发生了一个小笑话。
是宫侑在网上刷到的,有关于角名的剪辑视频。
因为一些明星选手在退役之后也大多在做和排球有关的活动,也能找到物料,而角名却完全销声匿迹,所以他们剪了一个视频纪念他。这位副攻不一般的扣球方式给许多人留下过深刻印象,这个视频就火了起来。
选的是角名从职业初期到职业后期的精彩集锦,配以大量颜控的脸部高清特写镜头,天啊,那眼角眉梢,那滤镜,还有那配乐,是一首很多年前的小众歌曲,XYLØ的《Yes & No》,不知道粉丝从哪里挖出来的。
标题是:纪念那只风情万种的老狐狸。
宫侑有一种看熟人出丑的感觉,躺在床上爆笑不止。
彼时他们正在和角名视频,宫侑故意当着角名的面点开,角名作为冲浪达人怎么会没看到,气得面目狰狞。
他虽然眼睛细长,但并不是单眼皮,四十岁之后眼角出现一些纹路,显得眼睛更长,更像狐狸了。角名找北抱屈,北出现在镜头里,宫治看到,观察了一会儿,有些惊奇,“真是奇怪,北前辈好像没什么变化。”
的确,北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除了变得成熟一点,好像还是当年稻荷崎时候的模样,很恐怖,时间似乎似乎没在他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有吗?”北摸了摸自己的脸。
宫侑意味深长地对角名说,“要好好抗老啊角名,不然……”
角名看向北,真得有点儿被打击到,“……我看上去老了吗,信介?”
“没有,大家都会变老。”北无奈抚他的头,又对宫侑说,“侑,你不要乱说。”
角名这时候眯起眼看回来,不还击不罢休,突然也笑着对宫侑说,“是不是你老笑啊侑,你的皱纹看着比治多诶。”
镜头内外出现第二个深受打击的人。
“怎么可能!真的吗阿治?!”宫侑有些惊恐。
眼见局势就要受不住,在北和宫治确定了见面的时间之后,就结束了视频。
床上出现了一个完全蔫巴巴的宫侑。
宫治觉得好笑,又担心宫侑真的很在意,坐在他身边说,“没有,没有啦。大家不都说我们长得越来越像吗?”
宫侑就拉着宫治跑到洗手间的镜子前观察。
他们真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如果凑近了仔细看,宫侑眼角的细纹确实比宫治要多几条。
宫治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一旁宫侑的心情迅速陷入低迷。
宫治觉得自己必须表个态,就在镜子前,搂着他说,“老了又怎么样?我又不会因为你多长两根皱纹就不爱你,嗯?”
他捧着宫侑的脸猛亲几大口。
宫侑这才回一点儿春。
“而且帅哥都是越老越有魅力,这叫沉淀,懂不懂。真正的帅哥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难道你经受不住?”
宫侑被激起斗志,“谁说!”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角名和北来的时候。角名在厕所发现了抗老精华面膜。
他夹着一片笑着问宫侑这是什么,宫侑理所当然,“就是上面写的那个啊。”
宫侑看了看正在客厅说话的宫治和北,还悄悄说,“你要不要也试试?”
“才不要。”角名立刻拒绝。
宫侑啧了一声,拍他胳膊,“别假清高,你好好想想,咱们要是不好好保养,以后怎么抓住他们的心?”
“啊?”虽然知道宫侑纯属在搞怪,但是角名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宫侑接过面膜在手里转圈,继续说,“运动员身上的伤病越到以后越麻烦的,以后越来越老,你不光又老又丑,还一身毛病,不让人心烦吗。”
角名的心突然很有危机感地跳了跳,嘴硬,“北前辈才不会那么对我。”
“阿治当然也不会这么对我,”宫侑停顿片刻,“我只是,想让他多看看我帅气的一面。”
卫生间一角寂静了一会儿。
“……好用吗?”
“我觉得不错。”
“那……链接发我。”
——这次聚会之后,宫侑和角名开启了持续很久的抗老交流,直到被他们的另一半发现之前。
角名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好多天都没有消息传来。宫侑则被宫治爆锤一顿,叫他再敢胡思乱想,就每天敷九张,三顿饭,饭前饭中饭后各一张。
宫侑吓到,不敢再乱来。
冬天快要走的时候,虽然他们都很懂得照顾身体,宫侑还是感冒了。公开赛随队出征的时候快要痊愈,但还带着口罩。宫治给他拿了药,一直责怪他不小心。
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宫治却很不高兴。
好像就从宫治发现宫侑的抗老心得之后,常常会因为这些事情不开心,宫侑打算回来之后再好好和宫治谈。
没想到这次出去宫教练又小小火了一把。
比赛过程中宫教练穿着黑色冲锋衣,抱臂站在场边的样子被拍了下来,他感冒戴着口罩,但是眼睛还是弯弯的,非常帅气。而且每次队伍落后他叫暂停,认真在那里跟他们讲战术,上场之后队伍就连续得分,视频剪出来,网友看到都很赞叹。
宫教练看上去比宫选手温柔很多,又很厉害,大家更喜欢他了。
网上有一些人开始分享遇到宫教练的经历。他们说宫教练很精致,皮肤很好,身上还香香的,身材很棒,和选手时期完全没有分别。冲锋衣里面穿黑色高领很禁欲,笑得又好看,已经四十岁了诶,请娱乐圈的男明星都照这样子管理自己。
但是网友们不知道的是,宫侑身上香是因为他要宫治给他选香水,衣服之下,他肩膀上还有宫治晚上受不了留下的咬痕,穿高领是因为宫治在他喉结下面留下了痕迹。
虽然这些网友都不知道,但是他们又很笃定地说,宫教练肯定是结婚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已婚男的气场。
等回到家,宫侑和宫治躺在床上说话,宫侑讲起这件事一直在笑,“他们现在才有这种反应吗?”
宫治拿过平板看了看,思索片刻说,“要不我们去买对戒吧。”
其实,他们的关系买不买都没事儿,但是宫治开始变得霸道,希望不给任何人留遐想的空间和余地。
宫侑就笑嘻嘻说好,一边抱着宫治亲嘴,舌尖暧昧缠着宫治不放,一边含糊说,“可是我已经先买了诶。”
宫治愣住,宫侑就从枕头下面拿出对戒盒子。
宫治还是呆呆的,宫侑说:“看到他们那么说我就在想,如果阿治看到,肯定也会是跟我一样的想法吧?我就去买了。”
他们就很平常地互相给对方戴上,宫侑又把宫治抱在怀里,观察宫治一直看着套在手指上的对戒,亲亲他的耳朵,问他,“怎么了阿治,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总是不高兴。”
宫治沉默了一会儿,翻身趴在宫侑的怀里,抱住宫侑的脖子。
他的声音轻轻的,“不想变老……几十年之后阿侑会和我分开,有点儿害怕。”
宫侑被他这样带得难受,眼眶酸痛,一边摸他的背一边笑着说,“那,我们下辈子还要做双胞胎,就又可以早早见面,早早认识对方,早早在一起了。”
宫治在他怀里点头。
*
宫侑的假期恰逢大阪有别的球队的表演赛,他们两个就一起去看了。有敏锐的镜头远远拍到,两人一直在低声交流,而且最后还猜丁壳起来。照片发到网上,网友们直呼被萌得受不了。要知道,这可是一对儿四十岁的帅哥兄弟啊,太可爱了。
也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戒,讨论很多。
——看见没,我就说他们没结婚呢,你们胡乱造谣,他们干脆都戴对戒了。
——他们俩应该都是不婚主义吧,这些年没有过任何绯闻,说不定会兄弟两个过一辈子。
——糟糕,这么说的话,有点儿嗑上了。
——糟糕。
——糟糕。
——糟糕。
他们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只是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岁月将他们的爱压实,使其更深刻。
夜里在繁荣的街市上,有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一起出去玩,宫侑走快了几步,回头的时候,看到宫治静静站在那里。他就笑,“怎么不过来啊,阿治。”
这一幕被宫治记录在便签上。
这张便签留在某辆车的手扣中,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被宫侑偶然发现。
上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灯光像流波,在阿侑的眼睛里,我就站在最中间。
他笑得好迷人。
我忍不住向他跑去。
-END-
